田小溪算不清自己已经是第几次相亲了,但这次绝对是体验最糟的一次。十五分钟之前,自己还好好的坐在约定的咖啡店喝着一杯卡布奇诺。十五分钟之后,她却被迟到了的相亲男王永财带到了这个商场食堂的免费座席,听他自豪的讲述自己是如何费力的将车子停在了大桥底下,省下了5块钱停车费的。
昨天自己还跟闺蜜蔡丽丽说,上周那个点两个半份儿菜的周富贵绝对是相亲队伍中的极品。现在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个王永财才是极品中的战斗机。
饭后,田小溪借口家住郊区,击退了王永财送她回家的勇气,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浪荡在街头。一对高中生模样的小情侣与她擦肩而过时,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咬着同一个甜筒,男生不知道在女生耳边讲了件多么有趣的事情,逗得女生仰面咯咯笑个不停。
田小溪想,这个画面如果被自己老妈看到了,肯定要两眼一瞪,嘴角撇到耳根:“这怎么可以?这不是早恋吗?”
大学毕业前,父母听说你谈了恋爱,就会把早恋、堕胎、不孕不育和你联系在一起;大学毕业后,父母听说你不谈恋爱,就又立刻会把你和大龄、晚婚、孤独终老联系在一起。
为人子女真的好难!26岁的田小溪无奈的叹气。
不想回家面对老妈的“盘问”,田小溪决定到她的好闺蜜蔡丽丽家去蹭一顿晚饭。
晃悠到蔡丽丽家时,蔡丽丽正和男友陈强一起包饺子。俩人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馅儿,配合的默契度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
蔡丽丽从小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追随者众多。认识陈强之前,蔡丽丽有个精挑细选相恋多年的富二代男友。就在俩人谈婚论嫁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之时,蔡丽丽发现男友竟然背着自己乱搞。性情刚烈的蔡丽丽毅然选择分手。
随后,性情温柔、踏实上进的陈强便走入了蔡丽丽的生命中,并且安营扎寨,一副再不准备撤退出去的模样。
田小溪开始并不明白蔡丽丽为什么会选择普通的陈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看着蔡丽丽越来越多的笑容,对生活越来越充满了信心和期待,田小溪便开始懂了。
感情这种事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但是田妈妈对此却并不苟同:“那个陈强虽然升了职,但是房子那么小,还贷着款,每个月的月薪还完贷款就剩下那么一点点了,蔡丽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认准了他了。”
想到自己老妈,田小溪内心陡然升一股烦躁感。老妈这辈子最不满意的人就是老爸。田小溪的两个姨都嫁得良人,过着少奶奶一般的生活。可少奶奶的生活过多了,瞅谁都像自己的丫鬟。田小溪的老妈憋了一辈子的气,只等着田小溪嫁个达官显贵,自己跟着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所以每次武侠剧里演到,父母被奸人害死,闭眼前对孩子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为我报仇!好好的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田小溪便会慨叹,这才是骨肉亲情正确的打开方式啊!自己的妈妈怎么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呢?
当晚来蹭饭的客人不仅有田小溪,还有陈强的发小,刚从南方调任回来的骁健。
骁健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一件休闲棉布衬衫,干净得就像田小溪读的那些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人。
那晚的饺子味儿田小溪记不得了,只记得骁健微敞的领口和卷起的衣袖。他的那些恰到好处的幽默逗得田小溪捂嘴笑个不停,平静跳动了26年的心脏,忽然就乱了节奏。
田小溪开始有事儿没事儿就往蔡丽丽家跑。去的次数多了,总能碰上跑来蹭饭的骁健。每每这时,田小溪便会拿出看家本领,使尽浑身解数,全方位立体式展现自己精湛的厨艺。
“骁健呐,你要是不来,我们两口子可吃不到这样的美味哟!”蔡丽丽眨巴着眼睛揶揄道。
田小溪窘得耳根红透。原本捏起两根手指偷吃的骁健,哎呦一声痛叫,不知是被菜烫到了,还是被蔡丽丽的话烫到了。
四个人在一起,最常玩儿的游戏就是打扑克。两两一伙。蔡丽丽陈强自然是一对,俩人记牌、出牌的配合和包饺子一样娴熟。田小溪玩儿扑克时脑袋里总像装满了浆糊,逼得骁健就像个敢死队,每每割肉卖身的送她“出境”,自己却被狙死当场。
蔡丽丽陈强赚的盆满钵满,搂着田小溪的肩膀直叫同伙。
“骁健啊骁健,这是我们俩派到你那里的卧底,饶是你再厉害,还能腹背受敌不成!”
田小溪恨不能生成什么内力,震得这对笑得癫狂的两口子筋脉尽断。骁健却不急不恼,发明了两个人独有的暗号,他一个指令田小溪一个动作,赢得蔡丽丽陈强叫苦连天。
“我说过吧,想赢他俩易如反掌!”骁健挑起了眉毛,得意的就像赢了猜拳游戏的小男孩。田小溪心中瞬间就溢满了温柔。
骁健两周都没有造访蔡丽丽处,田小溪心中便像长满了荒草,茫茫的找不见归处。状若无意的同蔡丽丽提起,才知道骁健公司承办了本市最大规模的汽车旅游大会,骁健此番归来,深得老板器重,被指派为现场总指挥。
“陈强说他累得瘦了一圈。”蔡丽丽盯着田小溪说。
田小溪心中担心又焦急。起早炖了一小锅冰糖银耳雪梨,便赶去了旅游大会的现场。
现场人头攒动,田小溪伸长了脖子找了好久,才在广告牌的背后看见了骁健的身影。
骁健身边围了一圈工作人员,似乎正在开着一个小型会议。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胡茬冒出了浅浅的一层,不显邋遢,反而平添了成熟的韵味。
近乡情更怯,田小溪忽然就体会到了一千多年前唐朝诗人宋之问的心境。不敢向前,又舍不得退后,只定定的站在原地。
骁健似有所感,竟抬头看向田小溪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骁健微微一愣,飞快的向旁边一个助理模样的人交代了什么,便向她这边跑过来了。
清晨的阳光给他的头发镀上了一层光晕,在他微喘的气息中,田小溪闻到了荷尔蒙的味道。
那天清晨,骁健喝光了她带来的冰糖银耳雪梨。带着压抑不住的小骄傲,向她讲解这场大会组织过程中的许多细节。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好像她本就该来一样。田小溪喜欢这种微微逾矩的亲昵,就好像这一刻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情侣。
圣诞节到了,升了职加了薪的骁健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田小溪收到的是一对圣诞树形状的耳环。
“哎,我说骁健啊,你这不公平啊!为什么我的礼物只是一双袜子?!”蔡丽丽嚷道。
陈强鄙夷的说:“已婚妇女有双袜子就不错了好吧!”
蔡丽丽抡起拳头给他一顿暴揍。
街上人群熙攘,年轻姑娘们头上顶着驯鹿或是圣诞树的头饰,巧笑着依偎在恋人的肩膀,衣着单薄也不觉得寒冷。
田小溪脸上飞起两朵寒风吻过的红晕,耳朵上晃悠着骁健送的亮晶晶的圣诞树,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个圣诞节里最漂亮的姑娘。
星形广场上烟花漫天,蔡丽丽爬上了陈强的脖子,兴奋得嗷嗷直叫。
骁健和田小溪并排站在一起。一个胖丫头拿着一串糖葫芦,从田小溪身边一路呼啸着挤过,撞得田小溪一个趔趄。骁健抓住了田小溪的手,替她稳住了身形。
田小溪小声说着谢谢,想收回手,却发现骁健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松开。他的手是那样有力,那样暖。田小溪冻得通红的脸颊忽的就燥热起来。
田小溪格外庆幸,自己能够抓住青春的尾巴谈一场平凡而幸福的恋爱。她和骁健就像全天下的每一对情侣,无话不说,一起做梦,争吵以后还是想要把对方紧紧的拥入怀中。
但是田小溪却不敢把她谈恋爱的消息告诉老妈。因为骁健家的条件十分普通,父母都是工薪阶层,目前都还没有买房子。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你妈摊牌呢?”蔡丽丽对田小溪的这种“鸵鸟”行为一百个无法苟同。
“再等等吧!”田小溪无奈的说。
但是田妈妈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情报,并且神通广大的探听到了骁健的各种信息。
“我不同意你俩在一起。”田妈妈双手环胸,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阐明自己的意见。
“就因为他家庭条件一般?但是他工作努力人也上进啊!”田小溪红着眼睛分辩。
“他没关系没背景的一个人单打独斗,混出头需要多少年?就算等他混出头了你也人老珠黄了,他还能瞧得上你吗?趁着年轻找个条件好点的,不吃苦不受罪的不好吗?”田妈妈的道理一套套的。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田小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喜欢能当饭吃吗?”田妈妈丝毫不为这泪水所动,像一个看惯了姑娘泪水的老鸨,“从今天开始,除了上班以外你哪儿都别出去了,你需要在家给我好好反省。”
田小溪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反省什么,是反省自己为什么喜欢上骁健,还是反省自己为什么没能找一个条件好的男朋友。
田小溪承认老妈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依靠那些精确的算计就真的能够计算出一个完美的人生和爱情吗?田小溪不敢苟同。
喜欢能不能当饭吃田小溪并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的是,见不到骁健的自己不管吃什么,嘴里能够品尝到的都只有苦味儿。
所以当田小溪看到骁健的身影出现在窗外昏黄的路灯下时,她恨不能立时从窗口飞扑下去,拥抱那个她心中日思夜想的身影。
田小溪朝骁健挥了挥手,眼睛向上猛的翻了翻,止住了下滑的眼泪。骁健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靠在路灯下,除了微白的脸色外,几乎就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仰起脸微笑着,朝着田小溪也挥了挥手,指缝间燃起的香烟忽明忽灭。
两人就这样隔着浓黑的夜静静相望,什么都不用说,什么彼此都懂。田小溪忽然就想起了《烟雨濛濛》的最后一回,书桓依萍雨夜中告别。16岁第一次阅读的时候不觉得这场景是多么的让人痛彻心扉。26岁的时候,田小溪望着路灯底下的骁健,竟一瞬间就明晰了这种痛楚。
田小溪难受,田妈妈也跟着上火,急的高血压都犯了。可再心痛也不能看着女儿所托非人,只能一日日的铁了心脏陪她挨着。
可忽然有一日,田妈妈血压不住的攀升,昏厥在了家里。田爸爸哆嗦着手指拨打了120。
经过了一系列的检查,田妈妈被初步诊断为轻微脑出血。田爸爸安排田小溪寸步不离的守着田妈妈,自己则忙前跑后的办理入院、检查各项事宜。
田妈妈因为脑中淤血的压迫,左手有些微麻木,不甚灵活。田爸爸一口口喂她吃粥,打趣道:“你要不是左撇子就好了,这我还得喂你吃饭。”
田妈妈流着眼泪说:“老田,我会不会以后都得让你喂饭了?”
田爸爸赶紧用手掌给她抹眼泪,说:“放心吧,大夫说了,你这脑出血轻微,咱们好好配合治疗把它吸收掉,什么后遗症都不会有的!”
入院的三天后,田妈妈的两个“少奶奶”姐妹拿着一堆高级营养品来看她。可从进了病房开始,俩人就皱着眉头、抱着胳膊,横条鼻子竖挑眼,没完没了。
“老田啊,这病房不行,你怎么也得给研究个单间啊。这么多人怎么住啊!”
田爸爸嘿嘿笑着,说:“这两天病房紧俏,大夫说了,后天就能腾出单间来,让我们搬进去。”
“老田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粥真的太没有营养了。什么鱼翅啊,燕窝啊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吃吃补补啊!”
田爸爸又嘿嘿笑着,说:“大夫说啦,不让大补,必须要清淡饮食。我特意让人从老家快递过来的无农药小米,天天早上亲自熬粥给小溪他妈喝。”
“老田啊......”
正当田小溪预备听到两个姨妈无数个“老田啊”产生时,田妈妈忽然发话了:“你俩有事没事?没事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两个姨妈从来没从田妈妈口中听到如此强硬的拒绝,心下惊奇,想到她可能是病了难受,也就不再追究。又白送了几句“老田啊”悻悻而去。
俩人前脚出门,后脚田妈妈就忍不住开炮:“来了也不知道照顾我这个病号,就知道挑刺儿!我们家老田跑前忙后的这么些天也没见她俩过来帮忙,都妥当了倒跑过来说三道四!”
田小溪这么些年第一次听见老妈替老爸抱不平,心想生病了的人果真思想境界大不相同。老爸托了这场病的鸿福,这么些年的默默付出终于入了老妈的法眼。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田妈妈自顾不暇,对田小溪的看管便形同虚设了。趁着午饭时间,田小溪和骁健在医院门口的拉面馆匆匆见了面。骁健瘦了,背着个大大的背包,出差回来刚一下火车便风尘仆仆的赶来。两个人的手绕过拉面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小溪,我已经托人联系了神经内科的主任,咱们努力治疗,肯定没事儿。”
拉面升腾起来的热气氤氲了骁健的面容,熏得田小溪蓦的就湿了眼眶。骁健的手和圣诞节那夜一样温暖有力,如果说烟花下的骁健让人心动,那么拉面热气中的他则让田小溪心定。
田妈妈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离不开田爸爸和田小溪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医生尽心尽力的医治。
田妈妈身体刚好点,就又开始为田小溪的终身大事奔忙起来。
主任医师例行查房,田妈妈拉着人家问东问西:“刘主任呐,你今年多大啦?有女朋友了吗?”
刘主任据实相告:“我孩子都两岁啦!”
田妈妈一脸失望,田小溪心中则长出了口气。
刘主任看看田小溪,又看看田妈妈,笑笑说:“阿姨啊,骁健是我朋友,就给您看这个病,他不知道嘱咐了我多少回。这家伙从小到大品学兼优,能吃苦肯上进,你女儿选人的眼光不错。”
田妈妈沉默着没有说话,田小溪和田爸爸也没敢搭腔。
出院以后的某一天,田妈妈给田小溪打电话:“今晚让骁健到家里来吃饭吧!”
田小溪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了半天。
田妈妈叹了口气,说道:“小溪啊,这次生病,妈妈忽然明白了很多。人这辈子,时时刻刻都在计算、衡量,可到头来才发现,留在自己身边的从来都不是算计得到的。骁健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们俩未来能够陪伴着彼此慢慢成长。”
窗外阳光大好,一如拿着电话傻笑的田小溪的心情。
自此,田小溪的“算计”人生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