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无底洞的石桌前，痴迷的盯着面前斯文清秀的和尚，锈红的袈裟层层绣着金线，粗麻布织的长衫在他身上却穿出了一丝贵气，只是那光溜的光头格外的刺眼。

石桌上置办着不少素斋瓜果，和尚却瞧也不瞧一眼，只微闭着眼睛，捻着佛珠，低低的诵着佛经。

“哥哥，我知你素来不食荤腥，这都是我亲手准备的斋菜，哥哥好歹吃得一口两口的，可莫要饿坏了身子。”

见他双唇有些干涩，我便起身斟了一杯清茶，茶香醇厚，氤氲着此刻我心里的浓情蜜意。

和尚却也不抬头，只转过身去，专心诵经。

我很生气，气的抬手打掉他捻着的那串檀木佛珠，大吼：“和尚！又是和尚！金蝉子，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是和尚！”

1

我也记不清与他相识的那一世，是金蝉子哪一次的转世，只记得那个叫修缘的小和尚在林涧救起我时，笑得格外甜，一直甜到了我的心坎里。

那一世，我是人，是镇子里沈员外家的小千金。

那年夏天，我六岁，天气格外的闷热，我嫌大宅里透不过气，便偷溜着跑去了镇子外面的密林里玩耍。

年幼无知的我哪里晓得炎炎夏日正是蛇虫鼠蚁出没频繁的时节。追着兔子跑到林子较深处的小溪旁时，一只路过的小蛇顺嘴咬了我一口，我看见红黑色的血从脚踝处的两个洞里渗出来，接着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昏沉中只觉脚踝处传来阵阵酸麻的疼痛，我一睁眼便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正关切的打量着我。

白嫩的皮肤，亮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锃亮的光头。

一时，我竟看得痴了。

“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脱口而出。

小和尚双颊飞来两朵疑云，双手合十，忙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施主被毒蛇伤了，小僧已经处理过伤口，我这便背小施主下山，修养几日便可，这林间毒蛇猛兽时有出没，小施主日后寻别处玩耍吧。”

“嘻嘻，你脸红了，人家说，佛门之人，六根清净，小哥哥，你不是个正经和尚。”我咯咯地笑着，全然忘了脚踝的疼痛。

林子里的地上多是杂草树枝，小哥哥背起我来走的踉跄，而我却觉得，这瘦弱的有些摇晃的背脊很是安稳。

“小哥哥，你是哪里的和尚？”

“镇外五里的金禅寺。”

“小哥哥，你叫什么？”

“师父为我取了法号，唤作修缘。”

“我阿爹说佛门讲究四大皆空，你师父怎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你，又修的什么缘？”

“呃...我也不知道。”

“小哥哥，我叫苏白，沈苏白，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会去找你的。”

“好。”

2

“阿爹，我要出家做和尚去。”回到家，我便央着阿爹送我去那金禅寺出家，阿爹自然是不同意的，遂将我锁在房内禁足。

我便整日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脚踝上的伤口逐渐恶化感染，我起了高烧，整只脚高高肿起，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不能动弹。

阿娘心疼我，便央着阿爹应了我，阿爹拗不过阿娘，终于答应让我女扮男装带发修行。

后来阿娘与我说，我那日昏迷，整日整夜的呢喃着“小哥哥，小哥哥。”

我这才方知，那日林中相遇，我早已对那小和尚情根深种。

金禅寺的日子甚是无聊，清晨起早做完了早课，便要砍柴、挑水、扫地，做完了活计，便要不停的听经、诵经。

我生性顽皮，经常拉着小哥哥偷偷去我们相遇的那片林子，春天采花，夏日捉蝶，秋日赏枫，冬日玩雪。

每每被方丈捉住，小哥哥总是要替我受罚，虽然他是不情愿与我玩耍的。我想着，小哥哥是喜欢我的，便越发觉得修缘不是个正经和尚，整日与他腻在一起。

一晃在山上过了近八个年头，我来了月事，已不方便住在寺中，阿娘便借着我将要及冠要与我说亲的由头，将我领回了家。

走的时候，我看见修缘的眼眶红红的，分明是昨夜流多了泪，还偏与我说是沙子迷了眼睛。

回到家中，我终日想着修缘，茶饭不思，我想书中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就是这样吧！

邻家的姐姐许了人家，出嫁那日，我前去看她，大红的喜服绣着龙凤呈祥，金镶的凤冠格外华美，晃了我的眼。

看着邻家姐姐似水含情的眸子和那比蜜还甜的笑，我想着，我与修缘也该是这样的。

3

我与阿爹说，我要嫁人，嫁给修缘。

阿爹大怒之下，打了我一巴掌，说我越发没了规矩，又命人将我看管起来。

我终日不吃不喝，瘦的不成人形。阿娘疼惜我，便偷偷放了我出来。

我连夜跑到寺内，敲开修缘的房门，我与他说，我是个女儿家，你可愿娶我？

修缘又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贫僧要去取经了。”

“出家人本该尘缘断尽，六根清净，你师父偏偏唤你修缘，修缘修缘，自你我相遇起，你修的便是与我沈苏白的一世情缘，你尘缘未了，何以取得真经？”

我泪流满面的说完，修缘却只道一句“阿弥陀佛”便关上了房门。

我因伤心欲绝，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想，不能与修缘相守，取经路上能与他一道儿，我也是满足的。遂修书一封，两日后与他相约在镇子百里之外的流沙河。

可是，修缘没有来，激流滚滚的河面上只有一个人的头骨飘荡沉浮。

我绝望的走入湍流的水中，任浑黄含沙的河水没过头顶。

“那日，你为什么没有来？你可知，我在那流沙河畔等了你整整两日，那河面的风吹的我好冷，哥哥，你可曾记得金禅寺内那终日伴你左右的沈苏白？”

我流着泪向他哭诉着，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和悲悯，我便知晓，他早已将前尘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前尘往事早已是过往云烟，痴缠如此终究会作茧自缚，施主当早日放下才是。”唐玄奘施以一礼，如此宽慰道。

看着唐玄奘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心里不禁一苦，“哥哥，你不记得沈苏白我不怪你，难道连那金銮佛殿长生桌上偷灯油的白鼠你也忘了吗？”

4

我也不知为何转世重生之后我还能带着前世的记忆。

这一世，我是一只金鼻白毛的老鼠，住在金銮佛殿墙角的洞里。

金銮佛殿内有一张长桌，桌上有一盏长生灯，那长生灯里的灯油是极香的。

每日趁着看管的和尚打盹儿时，我便去偷一点来吃。那日，我吃的正香，突闻一阵闲散的脚步声，匆忙之际，沾满了灯油的爪子踩着桌上的书卷溜回了洞里。

我躲在墙角细细的张望，那桌案前挑灯温经的年轻和尚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修缘哥哥吗？清秀的眉眼，睿智的目光，出尘的气质，尤其是那温经思考时的神情与修缘如出一辙，这一定就是我的修缘。

两行鼠泪夺眶而出，他定是不记得了我了，不然为何不去寻我。就算记得，我现在是一只白鼠，无法化人形，不能言人语，他如何认得出我就是那林子里的沈苏白呢？

我失魂落魄的逃回了洞里，哭了整夜。

他定是发现了我的，熄灯后，他总是再把灯油添满，那不就是给我吃的吗？

每日，我都躲在墙角偷偷的望着他，我想，我一定是得了绝症了，一种叫做相思的不治之症。不然，为什么我才一日未见他，就觉得心都丢了呢。

5

是的，他不再来佛殿为我添灯油了。我听说，他又去取经了。

“我知你下凡求取真经必经过那佛寺，修成人形后便终日在此等待，那日我见一俊美的和尚骑着白马缓缓而来，我一眼便认出你就是转世的金蝉子。我化作孤女与你同行，想着和你一道儿取经去，却被你那大徒弟孙悟空识破，我这才掳了你来，好与我成亲。哥哥，我待你痴心一片，你就从了我吧！”长长的指甲划过唐玄奘的脸颊，取经路上，风霜艰险，可老天似乎格外宽待他，脸颊仍然是白皙俊秀。唐玄奘蹙着眉，不闪不避，一动不动的诵着佛经，我心中免不了一阵酸苦。

我自怜了半晌，觉得有些口干，随手端起桌上的清茶，正欲饮之，却瞥见茶水中一只小虫在不停挣扎。我在佛殿听得金蝉子诵经几载，自然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心下生出一丝不忍，便用指甲将小虫捞出，想放他一条生路。

“妖精！快快放了我师父！”猴子愤怒的声音惊着了我，手中的茶杯落地而碎。

“孙悟空！！！”惊喝一声。我心知若想与唐玄奘成亲，他那三个徒弟必是阻碍，捏了个诀，想擒住这猴子。孙悟空也真是有些神通，化了一阵风逃了。

孙悟空走后，我越发紧张，更是寸步不离唐玄奘。“哥哥，我知你下凡后，便想着法儿寻你，我偷吃了佛祖的香花宝烛，却无意中修成了人形，我还在佛殿时，它们都称我半截观音。为了寻你，我下凡来，住在这无底洞，又被叫做涌地夫人。”

我仰头喝下半壶酒，半醉半醒间，心中想的尽是前世之事，不觉又是泪流满面。

“世人只知，我害人无数，凶残成性，你怜悯世人，大爱无疆。可当年金禅寺院内佛心不定的修缘和尚负了痴心一片的沈苏白，又有几人知？”此刻，我已心碎一地，仰头将一壶清酒尽数灌入，朦胧之间，却见玄奘慢慢向我走来。

“娘子喝多了酒，恐伤了身体，贫僧扶你去歇一歇吧。”明明是没有温度的语调，我听起来，却是比那三月的春风还要暖和，酒当时醒了一半。

我勉强的起身，靠在他身上，他倒也没有推开我，只有些局促，忸怩的扶着我去向后院。      我记得闲暇时我曾在后院种上几棵果树，这会子也该成熟了吧。果然，那葱翠的绿叶丛中，几颗粉红的桃子若隐若现，那露在外面的一颗，又大又红，令人垂涎。

我还未开口，玄奘就快步走过去，摘下了那颗大桃递于我，“这桃看着鲜红欲滴，娘子快些吃了吧！”我心中一片感动，感慨玄奘终于为我所动，不禁又流出两行热泪，“这桃如此鲜红必定是甜的，哥哥一路辛苦，还是哥哥吃吧！”

我与玄奘互相推让着，玄奘迟迟不肯吃，我起了疑心，细察之下，玄奘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抬头正眼瞧我，我心知，这桃十有八九又是孙悟空变化而来。

我暗自自嘲，唇角勾起苦笑，“既是哥哥一番心意，我便吃了吧。”我自欺一番，相信这是玄奘疼惜我的心意，闭着眼，吞下了整个桃。

片刻，我腹中一阵绞痛，我只能伏在后院的石桌上痛苦的喘息。

“妖精，快放了我师父！老孙饶你一命！不然我定让你肠穿肚烂而死。”腹中传来猴子的声音。我伸出手，近乎乞求的望向站在果树下的玄奘，我渴望着他见我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对我能多几分怜惜。

可是，他没有。

“女施主，你快快将贫僧放了，我那徒弟定不会伤害于你。”玄奘捻着佛珠，规劝于我。我沉沉的闭上眼睛，想抑住即将夺眶的眼泪，可伤心与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泪水仍流了满面。

“也罢，我与你终究是缘浅。”

我失望至极，不再苛求，按着孙悟空的指示将唐玄奘送出了洞。

6

我想，那猴子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我随意变幻一番，竟又将玄奘掳了。

“哥哥！我等了你三百年了，今日你定要与我成亲。”一来二去，我已经失去了耐心，也担心孙悟空再来生事，便吩咐着小妖准备红烛幔帐，美酒瓜果，尽快把婚事了了。

红烛满屋，红纱帐下，我与唐玄奘相对而坐。他那镶着金线的袈裟终于换成了绣着龙凤的喜服。

终于等到了今日，我反倒有些羞涩，低着头倒上一杯清酒，“哥哥，我与你将这交杯酒喝了，以后你便不再是佛门弟子，我也就是你的人了。”玄奘别过脸去，不愿瞧我一眼，我挨着他坐下来，想说几句好话哄着他，一只小妖却急匆匆来报，孙悟空又找上门来了！

我祭出法器，赶至地上，意与孙悟空拼死一战。却意外的见到了两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龙马精神，右手托着一尊九层宝塔，一个脚踩火轮，手持尖抢，身上挂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乾坤圈。

“原来是义父和义兄！”我扔下法器，便即跪拜。

我在灵山偷吃佛祖的香花宝烛时，被佛祖发现，本该处死，却得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所救，我感念他们的救命之恩，便认他们做了义父、义兄，在凡间为他们烧香点烛，终日供奉。不曾想今日被那猴子请了来。李靖父子与我虽无亲情可言，可终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愿与他们为敌，也深知我与玄奘终究是难续前缘，失望至极，便放了他，与李天王回了天庭。

走时，我问他：“你们佛家讲因果，前世的债今生还，人欠了债还可去求佛祖宽恕，那佛欠的债呢？”

唐玄奘捻着佛珠的手突然停住，怔怔的望着我，终究是没给我一个答案。

7

因我阻挠唐僧取经，犯下大错，李靖将我关在天王府中闭门思过。思过的日子甚是无趣，我也无意反思，便溜了出去。路过广寒宫时，我发现那嫦娥家捣药的兔子偷偷溜下了凡间。

我担心那兔子心怀不轨，恐伤了唐玄奘，便尾随着她。

玉兔果然是对玄奘藏了心思的。

她倒也有些本事，不知从哪里弄了阵怪风，把那天竺国的公主弄走了。玉兔变作天竺公主，住进了皇宫里。

唐玄奘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我杀了玉兔，偷天换日，李代桃僵。在皇宫住了数月，我终于等来了取经人。

坐在天竺国王为我准备的轿辇上，我一眼便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清秀干净的和尚。

唐玄奘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进了皇宫，我站在大殿上，笑盈盈的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很是欢喜。    

这一次，我不再是妖，而是高贵的天竺公主，我与玄奘总能在一起了吧！宴会过后，唐玄奘被推搡着换上了天竺的喜服，送到了我的宫内。我想着，我现在是公主，总该矜持些，不能如在无底洞那般对他了。

“我既选了你做驸马，便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缘分，如今你换上了喜服，今日成了婚，日后你再不是和尚，我们便是夫妻了。”我端来一些果子和清茶，都是天竺的特有的，“你累了一天，用些茶点，早些歇息吧！”

“公主，贫僧乃佛门中人，四大皆空，断不可娶亲，还请公主奏明国王，早日倒换关文，放我师徒西去。”唐玄奘依旧彬彬有礼的拒绝我。

“哥哥，我不会为难你的。”我想与他解释，恐防玉兔加害于他，我才假扮公主，助他西行，念我对他情深一片，想让他多留几日。可我刚向前一步，他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心中泛起阵阵疼，想着玄奘一路遇到了不少妖怪，必是受了不少苦，才对我疏离至此。

“哥哥一路西行，当真是吃了不少苦，今日见我，可还识得？”我心下动容，现出真身，从背后环住玄奘。单薄的脊背瞬间僵硬，许是识得了我的声音，竟未推开我。

我紧紧的环住他，这个瞬间我已等了两世，这一世更是等了三百余年。

背部的温度传到我的脸颊，悲从心来，我伏在唐玄奘的背上放声痛哭，哭尽了我两世来的心酸悲苦。

如此，方能释怀。

我不再奢求还能与玄奘再续前缘，央着国王过几日便放他们离开。时限未到，孙悟空带着真公主找上门来，我假扮公主的事终于败露！孙悟空追着我从宫内打到野外。

我既能称“半截观音”，也是有些道行的，猴子一时拿不下我，却发现了我埋葬玉兔时扔掉的捣药玉杵。

见到嫦娥时，我本想现出真身，自行回天。但那玉兔已被我杀了，我私下凡间，玉帝定不会饶我，恐怕还会连累李靖父子。心下的执念既已放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化作了玉兔，跟随嫦娥回了广寒宫。

8

在天宫也有数日，我竟不知那嫦娥仙子如此歹毒。她早知我不是玉兔却不动声色，抱着我在天宫闲逛时，一把将我扔下斩仙台。

三魂七魄尽数散尽，只剩下一丝破损的命魂苟延残喘。

李靖父子对我还是有些疼爱的，向太上老君借来铸魂灯，将我残破的命魂修补完全，只是七魄散尽，又没了天魂和地魂，我成了一只孤魂，不能留在天宫，整日在人间游荡。

也许我和玄奘的缘分还未尽吧，我飘到通天河时，又见到了他。

过了通天河，便能到灵山了，我附到玄奘的佛珠里，想随他一起去见佛祖，我定要问问，他欠我的那一世情缘究竟何时还？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河面上结了几层厚厚的冰，我已是一缕魂，自然是感觉不到寒冷的。玄奘带着我在冰面上小心翼翼的走着，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猪八戒牵着白马，还有一个黑脸的大胡子挑着担子。

咔嚓！我听到冰面碎裂的声音，接着唐玄奘便落入了刺骨的水中！情急之下，我只得现身，用仅存的一丝魂力保住他的命脉。

“哥哥别怕，我来救你！”

我看见他的眼角起了一点泪光，玄奘对我终于有了一丝丝怜惜，可惜，太晚了。

“我追随哥哥已有两世，如今我只剩下一丝残魂，能在哥哥落难时救你一命，我此生已无憾了，这次，我真的要走了，哥哥回到灵山时，可千万记得，曾有一只金鼻白毛的小鼠，每日在墙角偷偷望着你......”

话未说完，我便感觉到有气无力，一脉魂也轻飘飘的，张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我要魂飞魄散了，不，我早就魂飞魄散了，是这最后的一缕清魂要消散了。

9

我终究没能见到佛祖讨个说法。我醒来时，唐玄奘正在我的面前伏案抄经，或许，应该称他旃檀功德佛了。

“你本是这长生桌上的永不熄灭的长生灯芯，那日长生灯突然熄灭，我细察之下，才发觉灯芯不见了，我知你佛心不定，必是入了人间，我便投入人间，前去渡你，怎料这一渡，倒渡了四百余年。”

旃檀功德佛放下抄经的金笔，对着桌上的长生灯细细说着，“人间此番回来，你倒是规矩了许多。”“长生多谢旃檀功德佛。”

我坐在灯里，我的身体慢慢的燃烧，却怎么都烧不完。

“佛心既定，如此甚好。”语毕，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拾起金笔，继续抄经。

长生灯里的我却流下两行泪来。

佛殿长生桌上的长生灯，预示着人间命数，长生灯亘古不熄，我就是那不死不灭的灯芯。

金蝉子添油时，不慎滑伤了手，一滴佛血落入灯芯，我因此有了灵识。

终日与金蝉子相伴，我对他渐生爱慕之心。

那日佛祖突然来到长生殿，他与金蝉子说：“你不专心悟道，本座本该罚你，只是人间多疾苦，你且入世去，弘扬佛法，超度世人。你这一去，必要受十世轮回之苦，方能成大业。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

我不愿金蝉子受苦，想着能为他挡上一劫，免于轮回。便先他一步，抢先投了胎，入了世。

我没想到金蝉子为了渡我，竟提前入世，震怒佛祖，佛祖为视惩戒，在他第十世取经之路上置了九九八十一难，令他这一世尝尽人间酸苦。

我凝神瞧着专心抄经的旃檀功德佛，佛前长生灯，灯芯不灭，万古长生，如此，能永生永世陪着他也是极好的。

10

后来，金身罗汉与我说，他在流沙河为妖数百余载，在遇到唐玄奘之前吃过九个取经人，奇怪的是，这取经人的头骨竟能浮在水上，他便将这九只头颅结成佛珠，终日带着，到了灵山后方知，那取经人便是金蝉子九世轮回。

听着听着我便哭了。

我到底没能为金蝉子挡上一劫。

那日，沈苏白约了修缘，修缘还是来了的。

终究，修缘还是个不正经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