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话的复杂程度我深有体会,毕竟操此方言几乎五十年却还是不能完全掌握,彻彻底底地了解,还会洋泾浜,以鹿为马,半瓶子晃荡,稀里糊涂,为什么娘娘就是姑妈的意思?我也曾问个不休。
吾有姑妈,三个之多。大姑妈居上海,可从小我就跟兄弟姐妹们一样把她叫做“嬷嬷”,why?迄今我仍不明。二姑妈大家都称其为“大娘娘”,怎么回事哩?此问常驻,可我却从不曾向人讨教。最年轻的姑妈如今也七十多了,大家叫她“小娘娘”,也常常把她叫做“姆妈”,这又是为什么呢?说来话长,祖母膝下儿孙颇多,好几个都被小娘娘照看过,小娘娘为我们烧饭,洗衣,换尿布……她喉咙颇响,有时也会吓到我们,当然,倘我们不曾淘气的话她也会视我们如己出,不辞辛劳,和蔼如妈,此事我会另写一篇。
三个姑妈对我都好,予钱予物,予叮咛予教导,数十年来得她们的恩惠真是不计其数,不胜枚举,只好省略十万字了。而以大娘娘对我的好又为最著,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前些日子去看望大娘娘,又被她硬往我手里塞了个红包,她对我说,这是给我特意准备的生日红包,让我给自己买件衣裳,或买其它也可以,只要我喜欢。
见她的时候其实除了姑父在场并无旁人,可大娘娘还是压低了声音跟我说,这样的红包她只发了两个,另一个为上海的建清表兄所有,前些年他五十岁生日的时候大娘娘也像现在这样偷偷地给了他一个,不要不行,给我这个红包的时候我推脱再三,倘再不要的话看上去大娘娘的眼泪就要下来了,想必上海表兄也遭遇过如我一样的尴尬,却又满心欢喜,喜不能禁。
大娘娘待我如子,有时听她回忆,她说好几次见父亲打我打的太狠劝又劝不住于是只好陪着掉眼泪,我是早已不记得,唯记得每次挨揍必会忍住不哭。我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不知被谁所教,初心未变,接着大娘娘的这只红包,我强忍着眼泪而去。
去年此时大娘娘就要给我这个红包了,我四十九岁的生日来临前大娘娘就已给我准备好了它,那天也是硬要塞给我,她说她怕自己忘了,最近我才想明白,其实她担心自己没有机会给我,年届八十的老人家知道,过了今朝未必还有来日,想到这层,我的鼻子又酸。
见我拿起红包大娘娘开心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但必须尽快跟她道别,我怕自己万一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
前天又去看她,正好单位发福利,于是凭票给买了一袋米一桶油,鸡蛋和牛奶给大娘娘,拎得我胳膊都要断了,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这些东西真是买对了,此乃刚需,必会被他们吃掉,且又替姑父节省了体力,吁~我好聪明呐!
2019.12.20.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