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已十年不见,但我知道我会永远怀念他。我后来再也没交到像十二岁时遇到的那帮人一样好的朋友,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吧?”
1
2001年,天乐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从家里步行到学校只要十分钟。
也许因为离家近,她参加了排练时间在放学后的校舞蹈队,还成了活跃分子。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众星捧月中的月亮,身上是散发光芒的。
学校计划新成立一个少儿拉丁舞表演组合,要从上百名报名的学生里挑出三男三女。有四个女孩被选中,她是其中之一。老师直接表达了对中间两个女孩的肯定,而对她和另一个叫梦露的女孩没有表态,只是说“还要再退出一个人,梦露、天乐你们两个自己决定吧。”天乐像没听见一样站在那不说话。梦露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看了看她,晃晃脑袋说:“我下我下。”欣慰的老师安慰梦露:“没事的,咱下次再上。”一旁的天乐心里像胜利者一样得意。
第一次演出的照片在学校张贴出来,学生们抢着去看新鲜。天乐拉着朋友肖涵从教室一路跑到宣传栏前,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凑到肖涵耳边说:“你看是我在上面,那天我一个转头亮相,所有观众都鼓掌了。”接着用更轻的声音说:“这个名额是我从梦露那里抢来的。”她对着肖涵眨了眨眼睛。
肖涵顺着天乐的视线看过去,梦露也挤在人堆里,笑得肆无忌惮,不断赞叹着“好美哦”“太靓了”。
随着演出越来越多,天乐成了学校里的小名人,县城里的人闲聊时也会提起某某小学舞蹈队有三个会跳洋舞的小姑娘。
梦露一直记得老师说过“没事的,下次再上”,但老师可能忘记了。
一天,梦露完成一个民族舞的排练后,慢腾腾地往台下走, 脚在地上划拉着,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看老师,老师没看她。
2
梦露坐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上发呆,肖涵一屁股坐到她身边。肖涵是一个留着板寸发型的女孩,同学们叫她假小子,是天乐最好的朋友。
肖涵不是舞蹈队的,和梦露也不熟,这会儿却没头没尾地说起来:“五年级时,我们班的环境调查公开课评上奖了,整个小组要到上海的一个名校给那里的师生展示。一开始我和天乐都是这个组的成员,知道可以一起去上海兴奋坏了。可是临出发前两天班主任不让天乐去了。”
梦露没说话,只是瞪着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肖涵。
肖涵压低声音:“当初她特别想参加,老师就给她安排了一个拿道具的任务。去上海可能因为钱不够用,能不去的就不让去了。她一听到自己被刷下来,当场就哭了呢,班主任还专门到她家里去安慰她。”
梦露大吃一惊:“什么?还去家里看她!”
肖涵急忙作嘘声状:“你小点声,我是偷偷告诉你的,不能让别人知道。”
梦露像找到了发泄的缺口,
“我把位置让给她,到现在一次拉丁舞演出都没上过,她也没让让我,老师更是直接把我忘了,我还没哭呢!”
肖涵紧张地四下张望:“哎呀你小点声,小心被别人听到。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梦露一听又是秘密,搞不懂平时天都没聊过两句的肖涵怎么一下子要告诉自己这么多秘密,
“你说。”
肖涵带着一脸的小心翼翼,轻轻说:“我那天在办公室整理作业,听到两个老师聊天说,天乐的爸爸妈妈是离婚的,她自尊心还特强,上次竞选中队长,她人缘不好又非要竞选,班主任怕她失望,给她单独设了个副中队长当呢!”
梦露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个秘密:“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肖涵见梦露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急得手在裤子上来回搓:“她从小都没得到过父爱,很可怜的!平时级部上开中队长会议我都是让她去的呢,你也让让她吧,她长大了一定会记得你的!”
梦露诧异地看着肖涵,说了半天是这个意思啊,她短暂地懵了一下,很快飒飒地甩了下手:“谁跟她计较过啊,莫名其妙,我又不是非跳不可,走了走了,去排练了。”
看着梦露走进教学楼,肖涵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喊话:“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我只告诉过你!”
楼道里传出一串回声:“不说不说!”
3
每天放学后天乐和肖涵都一起走回家。两个人的家只隔着一条巷子。
当走过最后一个有值日生站岗的路口,天乐嘟囔:“回家路上不让人说话,被抓到还扣分,什么狗屁纪律。”
肖涵摸摸头顶因为太短而翘起来的短发:“你是不是每天都要念叨一遍,‘唐僧肉’能堵上你的嘴吧?”说着从斜挎包里掏出一袋零食,包装带上印着“唐僧肉”三个字。
“哇!这个一块钱一袋呢!你妈给你零花钱了吗?”天乐撕开包装,两根手指捏了一块扔进嘴里:“对了,今天林老师排了一个新疆舞,好难跳,我不会动脖子。不过最后被刷下去的是梦露,不是我哦。”天乐得意地挑挑眉。
“为什么。”肖涵轻声问。
“她主动退出的,很明显,就算她会动脖子也没我跳得好。”
“哦。”肖涵没有表情。
天乐舔舔嘴唇:“你在不高兴吗?你跟她不熟吧。”一把搂过肖涵“本姑娘心情好,走!我请你吃‘圣斗士星矢’,不过是五毛钱一管儿的哦!”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天乐和肖涵一人举着一根细长的透明管子,管子里一颗颗黄色的零食清晰可见。她们一起仰着头,用手指把零食一下下弹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
4
天乐没想到,这一幕被妈妈看到了。
回到家,妈妈揪着天乐一顿狠揍:“是不是买零食了!谁让你买的!说了多少遍不准在外面买吃的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天乐知道零食是自己买的,但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嚎啕大哭:“不是我买的是肖涵买的!”然后边挨着打边哭着边给肖涵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天乐抱着话筒声嘶力竭地问:“肖涵!你说零食是不是你买的!就是你买给我的!”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暗示。电话那头的肖涵吓坏了,颤颤巍巍地回答:“不…不是,是你买给我的,我没买。”当然,这话天乐的妈妈听不见。
此时,肖涵家安静地只能听见电话免提后的嘟嘟声。肖涵站在电话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
肖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肖涵,学会撒谎了是么。给你买本子的钱你拿去买零食,你说,这是第几次?”
肖涵的脸通红,低头不语。肖妈妈把钱包甩到地上,扭过头:“去你爸遗像前道歉去。”
5
中午回到学校上课,肖涵见天乐的眼睛红肿着,
“中午你怎么了?你妈是不是打你了?”
“没有啊,为什么打我,好好的!”天乐瞅了她一眼。
升入初中的那年夏天,天乐搬家了,有新的同学和她结伴放学回家。偶尔遇见肖涵,天乐随口一声hi便急匆匆踏上去往新家的路。
5
三年后,天乐考上了县重点。
课间,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其他人都去看校文联部举办的新年晚会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天乐自己也不知道。不参加班级活动,不主动和同学交流,更不会参加像晚会这样的艺术表演。
过了两个小时,天乐合上试题集,穿过学生扎堆叽叽喳喳的走廊,去操场边的商店买奶茶。路过宣传栏时,天乐无意间瞟了一眼,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梦露。
她在跳舞,站在最中间的位置,烂漫的笑容没有变,就像六年级她在宣传栏前赞叹拉丁舞照片时那样。天乐反观现在的自己,早就失去走上舞台的勇气,也失去结交朋友的自信。
6
如今,天乐30岁,已经是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准妈妈。经历过社会上的摸爬滚打,她在一家外企谋得一个管理岗位,因为做事果敢、为人仗义,公司里上到五十岁阿姨下到00后,都喜欢叫她“乐姐”。
围绕在身边的人形形色色、去去停停,天乐始终感到孤独。在不由选择的人情世故中周旋时,她慢慢地察觉,原来一直以来在她心底住了三个小女孩——勇敢率直的梦露、心思细腻的假小子肖涵,还有十二岁时那个懦弱的自己。
天乐的自私她们见过、天乐的脆弱她们见过、天乐的倔强她们见过,小小的她们把天乐放进大大的心里,可惜直到分别时,天乐都不懂珍惜。如今她们已长大,或许早就忘记天乐,但天乐会一直记得十二岁时的她们给过自己永远不会重来的温暖。
始终欠她们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