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高一的时候读了一篇关于同性恋的文章,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群体存在。碰巧有个朋友告诉我她的女老板亲密接触她,她不解。我于是感觉这些人可能真的存在。但她们与我无关,我也不想有关。上大学后读到了更多有关他们的文字,好像他们都在国外;而在国外,同性在公共场合牵手挽臂即被认为是同性恋。因此,在英国时认识了一个小留学生,一同走路时她很自然地挽我的胳膊,我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颇觉尴尬,只好告诉她在国外这样不合适。
在英国的第一个住处,有两个脾气古怪的女室友,痛恨男性且咒骂之词很极端。她们一个大龄单身,一个已婚有女。我很不理解她们两个为什么会有共同语言,但所有的其他中国人都公认她们是同性恋,说起来颇鄙夷。我没有实据,所以不能确定她们就真是同性恋。我以前也见过几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一般都躲避。近距离接触她们两个让我每天都很紧张,尽量少回去。现在回想起来,她们每天监视我进出或许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里、跟谁在一起、去干什么、多久回来,或许她们只是想确认我有多久不在屋里。我在自己房间时,她们一左一右各自站在自己的门口,一唱一和地诅咒男性。不知道我离开后她们会不会停止?总之那是一段很令人费解的经历。但她们除了憎恨男性、多疑刻薄之外,其它方面与常人无异。
刚来加拿大时,房东的大女婿来访。他是英国人,高大英俊,跟房东的大女儿很般配。当他得知我来自中国时,问我中国有没有同性恋,我说不知道,没见过。他又玩笑地问我怎么看待同性恋,我说感觉怪怪的,违背自然。他笑了。在渥太华读硕期间,同学来自世界各地,也有两个很漂亮的当地女生,总是同来同往。一直以为她们就是好朋友而已,直到近来才想到有其它可能性。她们性格互补,一个腼腆内敛、很少说话,另一个豪放外向、喜欢玩笑。她们两个貌似家境不错,人也极有修养,很让人喜欢。不过我现在也只是猜测,没有依据。
真正见识同性恋是读博期间。第一学期教我们文化研究/后现代主义理论的教授身材矬小、其貌不扬,却思维敏捷、观点尖锐。且叫她M。一中年当地同学为人热情,师从此教授,与我互留电话,时不时闲聊、聚会。且称她V。因为上课就我们三人,所以混的很熟。第二学期我和V一同修了M教授的第二门文化研究课,这次多了一个性情温和的中年男生,叫他D吧。学期半中间此男生因为一次课上颇为有趣的讨论而决定不再来上课。而女生V却在下一周的课上流泪说,她只是提出不同观点,并无意冒犯D。我这才从云里雾里出来,明白发生了什么。感觉D也太脆弱了,纯学术的讨论他也那么当真。
目瞪口呆的时刻接下来发生。那一年冬季V在她家举行晚宴聚会。记得是一场大雪后的周末,天很冷。我不想麻烦别人,就带了儿子一同去。V的男朋友是英国人,很有绅士风度。过了一会儿,M教授来到,一边打招呼一边换自带的棉拖鞋。她身后是一张很熟悉的美丽面孔。M介绍说,这是我的partner,Eileen。我有些吃惊。相处半年了居然不知道M教授是同性恋。我急忙与Eileen握手问候,她也回问。然后她向我身后的儿子直呼其名问候,儿子回问,却称她Ms。我大吃一惊。他们怎么会认识?找机会悄悄问儿子,他说,那是我们校长啊。我恍然大悟!难怪面熟,每天站在校门口和颜悦色地迎送孩子们的就是她呀!只是在学校习惯了以Ms称呼她,不知道她的名字。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她,且是这样一种关系,把我搞晕了。
那学期之后,我有一次给V打电话,却是她男朋友接的,说他们已经分手,并给了我V的手机号。我为他们惋惜。再后来听其他学生说V宣称自己是女同,与一女友住一起了。她后来很少与我和其他同学联系,听说最终与导师M关系搞僵,未能完成学业。
一年以后,我偶然在城中心一家咖啡店见到了久未谋面的D同学。我付款,他收银,有些尴尬。他解释说他在这里工作。与我喝咖啡的人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一家同性恋店面,工作人员都是同性恋。我不信,走到店后面的书架前一看,果然很多性别研究的书籍,当然少不了福柯的著述。难怪课堂讨论时D同学那么敏感!原来内容涉及他本人!
我们教育学院有自己的图书馆,前台工作人员中有一个身材矮小,声音及举止皆轻柔的男性,且叫他P。有一天晚饭后我带儿子散步时,在家附近偶遇P。他正在整理院子,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后院看他的假山、鱼塘、花草,挺有格调的。房顶上有一英俊壮男在修补什么,像是工人。可这是周末啊?P指着俊男说,那是我partner。俊男下了梯子,与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很友好,与常人无异。
同一个夏天,我下午去主校园的研究生俱乐部听演唱,之后坐在太阳下与几个女生闲聊。其中一个是从渥太华的卡尔顿大学来这里看朋友的,就是另外一个女生。两人长得都很好看,也很友善,且谈性颇浓。两人轮流去对方的学校访问,共度周末及节假日。看着她们眉目间的柔情,我忽然醒悟过来,这与我大学时与闺蜜周末互访不同。这是另外一种关系。
主校园有个专为女性学生而设的俱乐部,常办讲座、会谈、读书、画展等活动,因而我常去那里。毕业那年夏天闲着没事就去给皇后大学电台做一档访谈节目的主持人。因为这些原因我认识了好几个在主校园其它院系的学生。其中有一个社会学系的中年女博士生,很开诚布公地对我说她是同性恋,并且给我详细地讲了她坎坷的经历。她生长于一个很闭塞的小镇,父亲酗酒家暴,母亲软弱无能,她的童年很不快乐。一进入青春期,她就发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她对男生没兴趣却总想靠近喜欢的女生。当父母发现她的性取向后,屡屡暴打、责骂她,无效后赶她出家门。她与女友住一起,打零工为生。不幸的是女友也利用她的弱点虐待她。她无学可上、无家可归、无人可信、无技可依、无处可去,只好忍耐。这一忍就是十几年。终于有一天她忍到极限,带着满身的伤痛和满心的恐惧逃离了,辗转数地来到金斯顿。她从打杂开始,最终成了钟点清洁工,有了自己的客户群体。客户中有住在校园四周的皇后大学的教授们,她因而得以穿行于校园,眼见那些幸运的学生们来来往往,无比羡慕。她与教授们闲聊时得知她也可以上大学,只需补完高中学分。她忽然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于是报了成人基础教育班修完了高中课程,然后经教授推荐上了本科,然后硕士,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了博士学位的学习及研究。我认识她时,她已四十多岁,读博三,正写开题报告。她与现任女友住一起,很幸福的样子。
那一次的谈话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们坐在主校区学生中心的小圆桌旁一边喝咖啡,一边说话。一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她坦承地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让我很感动,也很震撼。那是我唯一一次这么直接了当、全面细致地了解一个女同的生活,并可以抒发自己对骄傲游行中一些极端表现方式的看法。有趣的是我们在很多问题上观点是一致的。她很善良宽容,积极地参与各种维护弱势群体的活动。我们同任职于当地移民服务机构的顾问委员会,所以时不时见面。而她的博士论文是有关那些被接二连三地谋杀却未引起警方恰当关注的原住民女性的问题。曾为弱者的她成长为强者后,致力于为弱者发声、帮弱者变强,令人钦佩。
来到纽芬兰后,同事里有一位来自美国加州的女同,与她的伴侣结婚并人工受孕怀上了孩子。她们参加过我家的聚会,我也在其他同事家见过她们。同事个子高挑,长发披肩,长相也不错,很有女人味。她的伴侣是当地人,个子不高,相貌平平,声音及言谈举止皆有男子气。她们一连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有些为她们的孩子担心。有两个妈妈会不会被人取笑、歧视?她们一家看上去很幸福,同事总把孩子的点点滴滴挂在嘴上,与别的孩妈无异。
系上有一个科研能力很强、头脑非常敏锐的同事,说话声音轻,但说出的话有分量,我很尊敬她。认识她好几年了才听说她是女同,我开始不信。后来又听说那个前些年因病去世的、明确同性恋身份的女研究生是她指导的,我这才信了。
回顾诸多的国外同性恋者的故事之后,我不由反思:难道我在国内真的从未遇到过同性恋者吗?中学、大学时都有言谈举止像异性的同学,只是从未往那方面想过。感觉好像女生更容易隐蔽,男生则更容易被取笑。与我相处融洽的同学中,以我现在的眼光看,有好几个都有同性恋倾向,只是我年轻时或不懂、或不愿相信而已。现在想来,他们的才情与为人都与常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性取向,而这,与我无关,也与其他不相干的人无关。
2017.05.27-06.02写于赴多伦多航班上及访问多伦多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