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龙舟:完美主义者的帝国梦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公元605年,如果人能如雄鹰一般翱翔蓝天,俯瞰神州,你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数百万的民夫逶迤于中原大地之上,他们昼夜不停,挖凿开掘,为了一个人的意志而行动。这是这片土地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之一,他们的目标是挖掘一条绵延两千里的水渠,从洛阳到达江苏清江,直接连通黄河和淮河,后被命名为通济渠。浩大的工程同时梳理了江南水系中重要的邗沟和江南运河。

公元605年,这一年有一个中国历史自己的名字—大业元年,这个调动着数百万的劳力而实现自己意志的人正是被后人追谥为隋炀帝的杨广。当时的大隋帝国繁荣强盛,一代雄主隋文帝杨坚溘然长逝,大隋帝国迎来了自己第二个君主---杨广。杨广将自己的年号定为大业,千秋霸业,帝国大业,杨广接过父亲的画笔,面对着辽阔的版图,决心画出一幅锦绣江山,要在历史上留下最灿烂的记录。 然而大隋帝国的臣民没有想到,一切的欣欣向荣是土崩瓦解的开始,杨广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将以另外一种方式被历史所铭记。

回到中原,这不是杨广第一次投入天量的劳力挖渠通水,公元603年,还是太子的杨广发动劳工开掘永济渠,连通了洛阳和涿州的水路。隋朝的朝堂上,一列朝臣都发现了君上的雄心勃勃,他们猜测着开掘的终点是在哪里。公元610年,杨广开始着手挖掘江南运河,意在打通杭州和镇江的水路联系。当一切工程完工之后,一条东西连接西安洛阳,南北连接涿州苏杭的水路呈现在了中华大陆之上,水路连接了行政中心洛阳、旧都西安,江南重镇扬州,苏州以及大隋全球贸易的港口—杭州。这就是隋唐大运河!

大运河开通了,杨广第一个要去观览自己的丰功伟绩,所谓“下扬州看琼花”,船队浩浩荡荡,“文武官五品已上给楼船,九品已上给黄蔑。舳舻相接,二百余里”。杨广看到的是大业的开始,平静的运河下却暗藏汹涌。

杨广迁都洛阳,梳理开掘运河,不断出巡丈量自己的江山。这大量的劳力使用使得国家的经济形势迅速恶化,在农耕时代抽调如此占比的劳役无异于杀鸡取卵。然而,杨广的雄心实在太大了,我相信,面对满朝的劝谏,杨广一定想和众卿家说:“坚持,大家再坚持一下,大业就在眼前。”终于,在第三次倾举国之力征讨高句丽之际,星火燎原般的农民起义席卷大隋。大业难成,杨广没有再为自己的梦想做过努力,他开始了花天酒地,骄淫奢侈的生活,变成了我们熟悉的的隋炀帝。五十岁,杨广终于死在了他心心念念的江南。

中国从不尊敬失败者,对待政治上的失败者更是如此。人们可以将自己所知的所有罪恶加在失败者之身,因此在后世的传唱中,杨广的形象越来越符合我们对暴君的认知:他是欺瞒君父的虚伪小人,他是残害兄弟的狠毒皇子,他是乱伦奸母的变态,他是胸无大略的蠢材…总之,他是一个神经错乱的疯子。

李世民是一代圣君,但同时他是第一个修改自己《起居注》的皇帝,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抹黑了杨广。史书说杨广“美姿仪,性聪慧”,他南征北战军功卓著。他是二十岁平南陈的统帅;他是中国历史上文化修养最高的皇帝之一,他的诗兼具秀美和大气,《春江花月夜》至今流传;他坐镇扬州为江南总管,镇压叛乱之余更醉心江南文化,深入江南文人之间,他在江南政治措施得当,笼络大批江南人士,为大隋的安定统一做出了巨大贡献;他出征土谷浑,开疆千里,奠定了隋唐疆域。真实的杨广,我们已无法得知,但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太多的矛盾之处。

杨广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如同秦汉之际,大隋之前的中华持续了几个世纪的分裂。西晋东移,五胡乱华,接着是几百年的南北对立。北方少数民族政权互相攻伐,南方的武人集团和门阀世族家大家之间权力更迭不断 。随着东晋的衣冠南渡,中原的世家大族纷纷逃到江南,南方开始认为自己才是华夏正统的延续,而北方只是少数民族蛮夷杂居之地。情感和文化的割裂已经形成,南北方都已经忘记了统一的感觉,都忘记了彼此曾属于一个皇权的治理下。杨广担任过江南总管(相当于党内曾今的南方局书记),他敏锐意识到了天下的变化,江南已经不再像秦汉时期一样,只是中原大地,黄河流域的延续和附庸,他意识到为了更好的管理天下,帝国的首都不应再放在闭塞的关中。于是杨广迁都洛阳,并以此为中心修建帝国的物流体系—隋唐大运河,他希冀以此巩固帝国在江南的统治,促进南北文化和经济的交流。

杨广是一个有梦想的君主,他本可以躺在父亲的遗产中做一个安乐皇帝,但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创造历史;同时,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拒绝平庸,如果不能彪炳史册他宁愿选择面对历史束手就擒。他定年号大业—大兴伟业,可谓直抒心意:他没兴趣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只想做一个伟大的皇帝。他看不上平平庸庸的缝缝补补,一心要轰轰烈烈的纵横捭阖,可伟大的政治家却正是擅长缝缝补补。领先时代半步是伟大,领先时代一步是疯狂,前者成为先驱,后者成为先烈,暴君与雄主不过一墙之隔。

我住在杭州,运河从城中穿过,依旧有货船从河上漂行。时间将隋唐运河变作了京杭运河,我见闻浅薄,实在不知道时常路过而为之沉思的是否是杨广留下的旧河渠。运河边上的扬州,苏州,杭州等城繁华似锦,隋唐的故都却荣光不在,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或是个人意志决定的偶然?

中国作为典型的农耕文明,人们崇拜改天换地的英雄,疏通治水的大禹成为了民族的精神图腾,杨广的个人意志永远地改变了中华的历史版图,而他和他的大业梦永远被钉在了耻辱柱之上,历史啊,让人唏嘘不已,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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