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88号—水的颜色
01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村庄,那里山清水秀,古树参天,泉水甘甜芳香。阿花是我的邻居。
阿花是父母最小的孩子,是她三个哥哥唯一的妹妹,按理应该是最得宠爱的。但却是家里人随意使唤的奴婢。
刚读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帮家里分担家务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无一不是她包揽。
阿花父母耕着家里的两亩田,勉强够吃。也许是农村娱乐活动少,村民一有时间就到古榕树荫底下聚众赌博。阿花父母更是嗜赌成性,连阿花上学的书费也搭了进去。
无奈,才初二阿花就辍学去深圳做保姆,帮人家带孩子。阿花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两百块钱生活费。阿花以为这样就能改善家里的生活了。可是,阿花不知道她每个月给父母的钱,取出来,还没捂热就输光了。
环境,可以铸造一个人,也可毁掉一个人。阿花的三个哥哥从小受父母影响,初中毕业后以帮父母干农活为由,一直呆在村里游手好闲,逐渐染上了赌瘾。赌博就像一只水蛭一样吸吮着他们一家人的血。
阿花每月的工资成为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随着时间的推移,阿花的三个哥哥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但家徒四壁,嗜赌如命,任凭媒婆说烂嘴巴也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委身前来。
02
阿花做了几年保姆,便换了工作。她进了一个玩具厂工作,一来进厂可以加班多赚点加班费,二来进厂也可以多认识一些朋友。
没想到刚进厂就认识了阿辉,阿辉湖南人,长得很高大,待人友好,笑起来如阳光般温暖,春风般和煦。他们在同一个车间同一条流水线上上班。上班忙时阿辉会帮忙,闲时阿辉就讲笑话,总是逗得阿花咯咯笑。下班后请阿花吃饭,陪阿花逛夜市,带阿花去游乐场玩。这给了阿花带来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呵护。就这样他俩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不久阿花怀孕了。她挺着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带阿辉回家见父母,家里人见她未婚先孕,先是责骂阿辉占阿花的便宜,而后合计着要阿辉出彩礼。
在我们村,彩礼是男方给女方办酒席的钱,一般一两万块钱就可以了。而阿花的哥哥想趁机捞一笔,竟向阿辉要十万元彩礼,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十万块,对于农民出身,每个月只领两三千元工资的阿辉,简直是天价。他哪里拿得出十万元。
这可把阿花愁死了。她哭着求哥哥要少一点彩礼,说阿辉就算去借也借不到那么多钱,他会走的。阿辉要是走了,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怎么办?阿花甚至还说,不用家里人帮她办婚礼酒席。
最终,阿花的父母提出最少五万,要是实在拿不出,可以先给三万。阿花和阿辉分别向各自的亲戚朋友借,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凑够三万块钱。
阿花的父母拿到三万块钱后,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也没有办婚礼,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餐饭,就算结婚了。
03
村里的新房子如雨后春笋,而他们一家人依旧挤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泥瓦房里。阿花的父母眼看着儿子一个个到了适婚年龄也无人问津。就拿着那三万块钱给儿子建房子,想着建好房子条件好一点,也好找人说媒。
阿花由于怀有身孕也不便于去打工就暂住家里。此时的阿辉就成了阿花一家人的经济支柱。阿辉像阿花一样把每个月的工资都往阿花家里寄,只留给自己一点生活费。阿辉想,为了阿花再苦他也愿意。只是他不知道,他寄来的钱阿花愣是一毛钱也见不着,全都被重男轻女的父母拿去给他们的宝贝儿子们了。
几个月后,阿花顺利产下了一名男婴。看着孩子一点点的长大,阿辉心里乐开了花。只要一休息,他不顾长途跋涉,夜班出来没有休息片刻就坐几小时的车,直奔阿花老家。
只是每次去到阿花家时,只有阿花和孩子在家,其他人都在村里一个叫木凉的地方赌钱。阿花的哥哥赢钱了,会加菜;输钱了,便会乱发脾气,砸东西。
有一次当阿辉睡着时,阿花的哥哥竟把他钱包里面仅剩的车费钱也偷了个精光。
这太让阿辉心灰意冷了,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家庭呢?他那么努力的工作几乎把所有的钱都寄回来,就换来如此的待遇吗?值得吗?阿辉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突然觉得好累,这一路的疲惫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这一大家子就是个无底洞,他不懂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阿花知道了,向他哥哥要回那钱。他哥哥反而厚颜无耻地说是阿辉诬蔑他。阿花的父母也站在他儿子那边,并警告阿花不要乱说,不要坏你哥哥的名声。阿花父母明白,家丑不外扬,说出去儿子们怎么娶得回媳妇?
阿辉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最后,还是阿花帮他借了回工厂上班的车费钱。
后来,阿辉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寄回来的钱也越来越少。
在孩子两岁的时候,阿辉换了手机号码,任凭阿花怎么打电话也打不通。阿花急了,问以前的工友,皆不知阿辉行踪,托人打听也杳无音讯。阿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弃她母子俩而去。
04
阿辉走后,阿花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萎靡不振,身子也消瘦了许多。阿花的一家子仿佛婴儿断了奶,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
他们到处托人替阿花找婆家,寻找下一颗摇钱树。
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去得来全不费功夫,阿花三哥的一个赌友叫大旺,来阿花家作客时看上了阿花。大旺长得瘦瘦高高的,帅气的脸庞还时不时冲阿花傻笑。阿花看着他笑,脸上不好意思地泛起了一圈红晕。
这可把阿花一家子乐坏了。大旺是本村人,尚未婚娶,父母去世后,他把家里的大部分田地卖了,得了十几万块钱呢。他花了几万块钱,盖了一层水泥房,还剩下几万块钱。
原来阿花一家子是惦记着大旺的那几万块钱了。
05
可是他们似乎忘了大旺的父母及几个兄弟是怎么死的。
大旺本来有四兄弟,父母常年呆在家,也耕有一两亩田,别人家年年大丰收,丰衣足食,偏偏大旺家无论天灾人祸还是风调雨顺,他们总是颗粒无收。也难怪,他们家插秧后不但不拔草不除虫,还人为地给他们家的农田闹旱灾。
因此,他们家常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借米借油已成为家常便饭。从邻里借到方圆几百里。村民借钱借米给他,纯粹是施舍,从来不奢望他能还上,他也从来没有还过。
在全村都已解决温饱问题,奔赴小康社会的年代,真不敢相信大旺的母亲是饿死的。那年正值农忙时节,有一户农主插田不够人手,需要请临时工(按天计算,一天几十块钱),大旺的母亲也去了。
那天早晨天蒙蒙亮,大旺的母亲就随着主人到田里插田。她扎起裤脚,摞起袖子,弯着腰,横竖一条线,整整齐齐地把一颗颗秧苗插下去,像极了小学生在生字簿上恭恭敬敬地写生字。
愈到正午太阳愈烈,插田的人们热得大汗淋漓,一大颗一大颗来不及擦的汗珠,从脸上滑下来滴落到田水里。微风拂过,浑浊的田水波光粼粼。
突然“扑通”一声,大旺的母亲脸朝田水像只青蛙似的晕趴在了田里。农主赶紧救她起来回家歇着。
原来大旺的母亲已经两天没饭吃了,怪不得会突然晕倒,原来是低血糖。
这件事在这巴掌大的小村庄里传得得沸沸扬扬,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雇佣大旺的母亲做农活。
大旺的父亲平时也做临时工,只是每次领到工钱,只顾自己胡吃海喝,不顾妻儿死活,就把剩余的钱全部投进赌场,企图一夜暴富。可是往往事与愿违,最后总是赔了个血本无归。
大旺的父母以及三个兄弟,都是因为借不到粮食,饿了几天,饿出病来又没钱看病而相继去世的。
幸得大旺初中毕业后就去广东打工混得口饭吃,才得以苟活。把他家里大部分田地变卖了才有今天。
然而,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耕田种地他一样不会,吃喝嫖赌他是一样不落。
06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大旺,不知阿花的一家人喜从何来?
面对大旺的爱慕,阿花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想给风韵不存的自己和嗷嗷待哺的儿子找个肩膀依靠,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大旺行为浪荡,并不是老实人。
正当阿花犹豫不决时,阿花的家人纷纷劝她和大旺结合。阿花的母亲说,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能被一个没有家庭负担没有婚姻史的男人看上,简直是捡到宝中了彩,你就偷着乐吧。至于他的行为,男人不都这样吗?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大旺结婚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很少在外面玩了,就连赌博也收敛了许多。大旺对阿花与阿辉的儿子视如己出,对阿花更是疼爱有加,言听计从。阿花脸上又重新浮现了往日花儿般的笑容,瘦如骷髅的身体也一点点露出原本的珠圆玉润。
阿花很勤快,总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她也很会持家,带着大旺耕田种菜养猪,大旺也老老实实学着做。一起为他们的新家庭奋斗着。他们的小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滋润。
一年后,阿花为大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大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更加积极更加努力劳作了。
第二年,他们盖起了第二层楼。想着给每个孩子各住一间房子。阿花以为只要努力,生活会像现在这样越过越好。可是,生活总是充满着变数。人有时必须要为曾经的过错买单。
07
第三年,他们的孩子两岁生日刚过。大旺半个月以来高烧不退,反复盗汗,体重急剧下降。
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阿花,大旺得的是艾滋病,让她尽早准备后事。
艾滋病,这对她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当场晕厥过去。
艾滋病,那么她还有他们的孩子也……一想到这里,她抱头痛哭。
生活就是这么残忍,不容她缓口气。检查结果显示,她还有他们才两岁的龙凤胎儿女无一幸免。
这样的结果,让阿花痛苦得无法呼吸,彻底陷入了绝望。她多么想带着这两个孩子从医院的楼顶纵身跳下去呀!
她恨,恨大旺把病带给她和孩子。
她恨,恨生活给了她希望,又迅速陷入绝望。
08
看着大旺整日整夜的高烧不退,反复盗汗,头发丝从未干过。一米七五的身子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只剩下不到六十斤的体重。
阿花想到自己以及孩子也将遭受此罪。她不知该怎么活下去?眼泪如泉涌般止不住。
三个月后,大旺走了。
阿花搬回了娘家住。她说,她不敢独自一人带着三个幼小的孩子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满屋子都是那个人的气息,满屋子都有那个人的回忆,满屋子都是那个人被病魔蹂躏的模样。
大旺走后,村里人纷纷劝阿花要坚强地活下去。
但是,有一次村里有人结婚请酒,也请了阿花。阿花来得早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酒桌上。村里人见了她像见了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她同桌共食。
她一个人一桌,十二道菜,丰盛的一大桌菜,她吃得味同嚼蜡。我看见她吃饭时,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滴落到碗里。
之后,村里人请酒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身影。
后来,阿花把三个孩子放在娘家,独自一人去了广东打工。
时至今日,阿花年过四十的三个哥哥还尚未成婚,他们依然执迷不悟,不知是谁亲手葬送了阿花的幸福?不知是谁把勤劳善良的阿花推向了万丈深渊?
他们依然被赌博这只水蛭牢牢吸住,并从未试图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