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站在小路口,齐肩的头发用皮筋随手挽了一个小马尾看起来干净利落,白里透红的肌肤看起来像凝胶,薄薄的嘴唇紧绷着像一条直线,眉宇间淡淡的忧伤怎么也藏不住,脸上的皱纹估计是都迟到了也许跟遗传有关,绿色的卫衣是大娟孝敬的,身材也比之前瘦多了但那两个酵母放多了的馒头却没有看出小来,衣服经受的地球引力被它顶起来改变了路线显得特3D,牛仔裤旅游鞋是银铃这辈子的最爱,家里有一半的裤子都是牛仔裤,裙子少得可怜基本没有,这身材这穿着特有朝气儿,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已经不是小年轻了这样穿合适吗?下一秒钟的想法就是管它呢我活到八十岁也还这样穿爱咋咋地,忍气吞声看别人的脸色半辈子了除了收获委屈什么都没剩下,想着想着便轻松起来,疑惑的是为什么出来站在空旷的野外跟呆坐在家里的思想境界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老李根据两个人的位置共享跟着导航开的黑色SUV缓缓停下:铃儿,上来上来,你怎么过来的呀?走过来的?
银铃突然感觉一个外人异性这样的称呼有点想掉鸡皮疙瘩:别,李哥,你这样叫⋯我觉得⋯
咱们这个年纪早就流行叫亲爱的啦!我怕你嫌肉麻,叫玲儿怎么了?用洋气一点儿话咱俩是好朋友是闺蜜,不能老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家离这儿远吗?
不远,挺近的,一站多路吧!看见远处那个拖拉机了吗?再往上就是我家⋯我哥家,我刚才就是走过来的。
你要是不招手我就开过去了,你这明明就是一翩翩少妇呀!青水芙蓉不画妆都这么美!
你的嘴没白长!除了夸人还能说点别的吗?唉,你这是要开去那里呀?
再往里开点,离你家太近地方,恐怕你早就爬无数遍了没有新鲜感!
新铺的柏油路面乌黑乌黑,马路中间的分隔线黄澄澄的跟咸鸭蛋里倒出来的油一样,路两边的分界线漂白儿漂白儿的,路面平整洁净向辛勤劳动的环卫工致敬!他们用双手用劳作打扮着这个城市这个世界!
车开起来空气与车体的摩擦、发动机轻轻的圧抑的轰鸣、四个轮胎与地面亲吻时的触碰沙沙作响,让人感觉舒服到了毛孔里神清气爽总觉有点慢想升级这种感受这种温柔的刺激。路边的白杨茶杯那么粗笔直站立却刷刷的向后跑,也不怕摔伤了那刚刚发出来的嫩芽。白杨的背后就是与公路平行的排水沟,没有想象中的落叶或杂草,整条沟都是石头铺就的,石块与石块之间用来粘合填充的白灰勾勒出的各种形状像是消消乐一样好玩,断面梯形的的小河沟水流很缓慢浅浅的,大约能到小腿的水深吧清澈见底,如果再有几条野生的小鱼徜徉其中那就完美了。
春机盎然万物复苏能从石头缝里偷偷冒出的青青野草和丛生的黄豆大小的小黄花看出来,能从那远处的水坑里两只野鸭做出鸳鸯戏水的动作里看出来,也能从老李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和洋洋洒洒的阿谀奉承里⋯
银铃:有啥事?说吧!
老李:玲儿,没事儿我就不能过来啦?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就是想着出来陪你走走爬爬山改变一下心情,有些东西我们是一定会经历的只不过是早晚罢了,这些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干嘛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银铃:谢谢你,道理是知道,就是心里放不下她,可能是年龄大了感性的时候多了,也不全是因为老娘,凑巧赶上更年期了吧?
你还更年期?早呢!研究结果表明,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注意养生保养饮食健康了,更年期都退休了,前两天新闻里还报道咱省一位六十七岁老太太自然怀孕的呢!
银铃心情好点了:这个新闻我也看了,大娟告诉我看的。
找了个路边宽敞的地方停了下来,银铃拿着自己的水杯,老李提了一个登山背包下了车向山上进发。银铃:哟!你这是专业的驴友啊!还有拐杖!
我车上连野外帐篷铁揪烤肉炉子都有,早就买了一次没用过,这是首秀,我就是那种光说不练的主儿,一个礼拜打一次乒乓球是我唯一坚持下来的运动。要不是你家住这儿我估计我这爬山的口号能喊到死也不一定能付诸于行动!你除了住你哥家,你以后⋯我有一套房子闲着呢!你可以过去⋯
哦,我有家呀!还能没有地方住?我是因为老娘喜欢住山上才跟过来的。离婚的时候我和杨少刚一人一个小院,我正说春天没什么事,没有老娘了没有牵挂了也该搬回去了。
听说你们这一块儿要保护什么自然文化风貌不拆迁了?
朋友圈都在传,谁知道真的假的!不拆就不拆呗,那就是没那个命!反正有地方住也没睡在马路上。
你能有这个心态我就放心了,我怕你走不出这种情绪呢?
有啥走不出的呀!活了半辈子了这个坎还能过不去?不能光为家人活着呀!现在想想也该为自己活了。
老李歪着头坏笑:找个对象?
怎么地?不行?
行行行,这事儿是你的权力,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呀!
我暂时还没这方面考虑。
老李把包挎在肩上甩到背后,左手伸直到胸前手心向上,右手置于左手上方手指向上掌心向左做出一个佛祖的姿势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煞有其事:老衲昨日夜观天象你今天应该命犯桃花⋯
打住吧!乌鸦嘴,这漫山遍野的除了前面一堆花枝招展的老婆子(泛指年龄稍大的女人并不一定是老人)就你一个男人,就会胡说八道!我就奇怪了,就你这德性,你老婆放心?
老李笑着的脸一下凝固了:换个话题,不提她!
到底是年龄大了又不经常锻炼身体,两人走得气喘吁吁山路也开始变窄了,有的地方甚至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原石台阶的高低大小宽窄不一也都是就地取石,老李硬是接过银铃的杯子放进自己的背包里,搀扶着她走,比较𨺗的地方就自己先上去再回身拉她一把。
银铃有点不大好意思:李哥,你不用管我,我从小就爬山,我生长在这山上这点体力还是有的。 心情越来越好了忘却了几个月来的低沉情绪。
老李:你说的是实话,那你说你一年爬几次山?
银铃停下脚步想了好一会儿:你还别说,除了上坟我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爬山是什么时候了?三四年了吧!
老李:就是啊!你们土地被征收了不用上山劳作了,平时上班出门直接就是开车电动车柏油马路,你跟我一样都不如这些爬山的老娘们儿,咱俩今天的任务就是锻练身体放松心情好吧?
前边的老娘们儿越走越远,后边的老娘们儿也追了上来,爬山确实能改变心情,可能是身体太累了大脑的主观感受忙不过来了,也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强说愁放大那些忧伤的负面情绪了,所到之处视野开阔满眼春色涌进来,偶尔也会穿过一片小树林,树上的喇叭一直重复播放一一天干物燥,山林防火人人有责!禁止携带火种进山!
好像鲁迅先生说过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山间小径更能体现出这一点,宽处也许能容四五个人并行,窄处不过四五十厘米,大多与左右地面没什么大的差别,但你能确定它是你要走的路,可能稍微的一点平整度也可能是仅仅有一点颜色的发浅。也有时就会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块,黄白的颜色粗糙的表面摸上去有一种涩的不能再涩的感觉,好像手指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远处山坡上有一位中年女子站在一块立着的方石块前拍照,齐腰高的石头左右的宽度被她的两条腿占去了一半,好像是老年舞蹈的服装上半截裤腿是蓝色的下半截的裤腿是红色的,让我想起了麻将牌里的四条。
再往上小路的右边是一汪碧水,水清可见底部的石头大都没有了棱角但也没有光滑的鹅卵石,真的有野生的小鱼游来游去,它九十度甚至一百八十度的调头太迅速了以至于我这相当多相素的肉眼都看不清它是怎么完成的这个漂亮的动作,人类的交通工具要能有你的一半也好了。
老李已经气喘如牛走路的姿势就像老驴拉磨蹶着腚,每迈一步头就点一下,本来白净的脸盘此时已成了新开膛的猪肚子里新鲜猪肝的颜色,明晃晃的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屁股坐在一大块石头上:铃儿,歇会儿歇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哈口水下下汗。
银铃:李哥,你这么大个子看起来这么壮,体质还不如我呢! 坐下来接过老李递过来的水杯。
老李:你主要是痩,瘦的人都有劲,质量小惯性也小容易起动,哈哈哈!
银铃差点呛了水:谢谢哥,有人说自己瘦比吃了蜜都甜。
老李掏出来一大堆吃的,有火腿肠、面包、鲜奶、可乐、真空包装的烧鸡什么的:女人哪,是个奇怪的动物,无论多胖她都喜欢你说她瘦,明知是假的她也高兴,无论多瘦她也一定在减肥的路上当然也可能只是嘴上说说,你不一样你是真瘦,我看了都心疼(这一点老李说的是真心话)。
银铃:真肉麻!你啥时候买的这些吃的?车上随时准备的?(调侃的口吻)过期了没有啊?
老李:我给你打完电话在路边超市买的,咱俩在这呆一天也够吃的。你都不知道我想象着跟你爬山去海边好几次了。
银铃有点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麻烦,该我请你。
老李:就你这一点不好,老是怕占别人便宜,咱俩是朋友帮点小忙还算那么清有意思吗?
银铃:不是⋯主要是⋯怕人家误解。
老李:怕谁?误什么解?我就是喜欢你呀!
银铃:别胡说八道,怕你对象!怕谁!
老李又一次上演了变脸比川剧变的还快:铃儿,换个话题换个话题,今天天儿这么好。
其实这会儿天是晴空但看不见太阳,也许是给哪一簇正在搬家的云彩遮住了。
银铃:行了,刚出汗了,一会儿该感冒了,走走吧!不能光坐着。
正走着,路左侧的石头后面窜出来一只野兔,后背土黄色的皮毛有点柴,越靠近腹部的白毛颜色就越浅,四条腿有点是浅红色了,一下就能跳出两三米远,在这又陡又滑怪石嶙峋杂草丛生的半山坡竟然像箭头一样点了几点踪迹全无。
老李兴奋大叫:兔子!兔子!能抓住它就好了!
银铃笑了:想抓你也抓不住,这个季节食物少野兔比较瘦跑得比狗都快,秋天它们就吃肥了跑不快了,那也不能抓,因为它们现在是保护动物了,小时候村里人都用铁丝做环放在它们常出没的地方捕捉,现在的人法律意识强了没人敢抓了。
老李瞪大了眼睛:啊?野兔也是保护动物啦!那这山上还有别的动物吗?
银铃:有啊!比较多就是黄鼠狼、松鼠、刺猥、老鼠,比较少的有麻蛇子就是蜥蜴,也有狐狸据说是别人放生的,有獾有各种鸟还有天鹅⋯嗯,别的想不起来了。
路的右边出现了流水的声音,向右走几步就看见一条约一米多宽的小溪顺流而下,水质清澈透明,水里的石块发阴偏暗黄,岸上石块发白偏明黄。老李走过去弯下腰掬起一捧水哈了一口:嗯,真甜哪!这⋯这水能直接饮用吗?
银铃:我们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挖井吃地下水干净,这个水能吃但不一定卫生,上游的爬山的人有的洗脚有的吐痰扔烟头甚至⋯甚至有的男的不讲究⋯ 银铃笑起来。
老李: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你怎么不早说?哎!已经到肚子里了!要不说人的素质必须提高。
美女帅哥,帮我们拍张照吧? 三个风姿卓越的中年女人笑盈盈地站在背后询问。
好啊! 银铃接过手机:要拍这个小溪流水是吧?
对对对,我们往边上站,你往后一点。
银铃往后一退,又一退把脚崴了,差点摔倒坐在了地上。老李:铃儿,怎么了?没事儿吧?要不要紧?
银铃:没事儿,你给她们拍吧!我坐这儿歇会儿就好了。
拍完照,三个女人离开了。老李过来一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银铃的脚脖子肿成小馒头了。
老李:哎呀!这么历害!伤没伤到骨头啊?
银铃站起来试了试:不很疼,应该没有!爬不了山了。
老李:这还爬什么山哪!赶紧回去!来,我背你走吧!刚才就应该让那三个女人负责。
银铃:负什么责呀!她们又不是故意的,我是自己没看见一个小石子。不用背我能走,慢点走就行了。
到了地势平缓的地方,银铃已是满头大汗。老李把背包放在胸前执意背起了她向山下走去。
脚腕不活动的时候并不怎么疼,趴在老李的背上很不好意思,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汗腥味,许多年没有遇见这个似乎已经忘记了的味道,那是梁实的味道,那是自己从少女变成女人唯二的记忆,她比别人的疼感多了一份味觉体验,她以为这是上帝的恩赐,因为这许多年自己没有梦到过那一夜的疼痛却午夜梦回了好几次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