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蒲扇里的夏天

金子美玲有一首童谣,里面有这样几句:

猜一猜,猜个谜

什么东西看不见,想拿就能拿得起?

夏天中午微微的风,

用小小团扇扇给你。


诗歌,带给人遐想和回忆。小小的文字,却含有丰富的滋味。夏天是热闹的,是欣欣向荣的,草木繁盛,阳光炙热。夏天可以赞颂的事物太多,诗意的事物太多,谁留意过一把扇子带来的清凉呢?

团扇在乡下是少见的,大蒲扇却家家都有,赶蚊子、扇风,都离不了它。买大蒲扇的时候,一般要买上好几把,很少单独买一把的。夏天来了,蚊子也就来了。大人、小孩,人人都要有蒲扇,多买几把,预备来客人时用。

母亲说,新买的蒲扇要杀杀菌。她把买来的蒲扇放在大盆中,烧一大锅开水倒进去,给它们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我那时并不知道蒲扇是用蒲葵的叶子做的,大致知道是一种植物而已。洗净的新蒲扇,总有一股奇妙的清新,扇出的风也带着草木香气,特别好闻。

家家都有大蒲扇,家家的蒲扇又各不相同,不仅是形状不完全一致,更主要的是每家都用不同的布料给扇子缝了一道边。布料都是裁衣服剩下的,有红布,有蓝布,有白布,也有一截一截拼接的。缝了布边的蒲扇,边缘不容易坏,可以多用几年。

夏夜乘凉,是我记忆里最温馨的画面。如果是去外婆家过暑假,吃过晚饭,外婆外公就把竹床抬到岗上去,在竹床附近点燃一束艾草,迅速扑灭,只让它的烟驱赶着蚊子。

岗上地势高,开阔,凉快。外婆端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轻轻地摇着大蒲扇,说着方圆几里的故事。每过一会,她就用蒲扇在我腿上很有节奏地用力拍两下。我躺在竹床上,看星星挂满天,什么事也不想,艾草的香气似乎有一种催眠作用,不一会儿,我就昏昏欲睡了。

外婆的村子很大,乘凉的人就像天上的星星,散布在各处。在我们村,人们喜欢去稻场乘凉。稻场,是平时打谷子、堆稻草垛的地方。到了晚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洗了澡,陆陆续续地聚到这里,就像开会似的,十分热闹。偶尔有邻村的熟人路过,人们就热情地招呼他:“坐一下嘛,坐一下再走!”那人也往往随和地应承下来。夏夜,是那么宁静温柔,村庄变得更加可亲,天地变得更加广袤。一切都是缓慢的,安详的,世界里只有闲谈,只有轻轻的大蒲扇拍打着夜色的声音。

夏夜里捉萤火虫是很好玩的。捉萤火虫要去草丛边,草丛周围萤火虫最多。看着它一闪一闪地飞来了,我们便满心欢喜地跑过去,拿大蒲扇一扑,它就跑不了了。捉到萤火虫,放在手掌心,看着它发光的尾灯,看一会就放进玻璃瓶里。有伙伴说它似乎很臭。我不知道,即使臭,也是不怕的。

萤火虫的亮光,是微弱的。多捉一些,聚起来就很可观了。漆黑的夜里,把装了几十只萤火虫的玻璃瓶放在房间小桌上,就像星星落到屋里来了。

有一年,我和妹妹发明了一种新的玩法:每个人用蒲扇扇对方一百下。乘凉的时候,一个跳起脚来扇,一个像老爷似的眯着眼享受凉风。很快,轮到自己了,不情愿,但也不好赖账。最可笑的是临睡前,我们俩都嫌大蒲扇碍事,于是,总要来个“踢皮球”大战。我扔过去,她再扔过来,几次三番。我怀疑我家的大蒲扇都是我俩扔散架的。

一年一年的夏天,在大蒲扇的清风里过去了。外婆外公不在了,我和妹妹都是远嫁,几年难得见上一面。我是多么怀念有大蒲扇相伴的夏天啊!我们的“扇一百次”游戏和抛蒲扇游戏,也不会回来了。

大蒲扇,是一个古朴而神奇的物件。它让无形的风变得有形,它让深沉的爱变得绵柔。自古以来,酷暑难耐,于是智慧的人们发明了空调,更有人戏称“空调、WIFI、西瓜”为避暑的三要素,然而,它们怎能与一把久经岁月的大蒲扇相比呢?

大蒲扇,取材于自然,隐身于自然。空调的风,太过生冷,鹅毛扇的风,太过轻柔。唯有蒲扇的风,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它的力道是不可破解的武林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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