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有这么两个观点：

1、一份感情如果对了，一定是顺遂的；

2、真爱，总是来之不易。

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观点，我都同意。

（一）

不知有没有发现，如果一件事适合你，它大多是顺遂的。

总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让人觉得有如神助。

所以我们常说：求来的，都不是感情。

真正的爱情，不必费尽心思去猜、去追，去等，去耗。

它就像两个齿轮，“哼哧”一下就吻合上了。

这种观点，适用于父母那个年代——那时时间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当两个年轻人相遇，一拍即合的化学反应总是分外浓烈，足以推动着他们不断继续：约会、吵架、和好、见父母、结婚、直至吵吵闹闹过完一辈子。

那时，两人恋爱之后，属于个体间的差异，总能被巨大的生活消化，化为两人共同的自我。

因为那时很单纯，人没有太多其他选择，更没有太强烈的自我。

但如此状态，当代已经很稀缺了。

一拍即合，常常成为两个人美好的开始，却不再足以支撑他们走完全程。

作家李碧华说：聪明的人不适合谈恋爱。

我一直觉得，这不是在形容一个人，而是在形容整个时代的爱情。

（二）

这一点，张爱玲看得很早，很透。

幼年曾读《倾城之恋》，但直到如今，才懂它的残酷。

故事发生于新旧交替、处于半殖民的香港城；男女主角范柳原和白流苏，都是时代里的聪明人，他们身上有太多“劣根性”：不够傻、太精明、太自我、读了太多书，有了太多经历。

如果在一般境遇下，同是这两人，想必最终不过露水一场；

而当整个城市倾覆，两个孤独的个体在战争中一无所有，只剩彼此时，精明的皮囊终于张开一个小口子，探出真正的灵魂，彼此相拥。

真实，往往不存在于日常中，而在突发的断裂之中。

如果你无法理解这句话，想想512大地震之后吧——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各地志愿者，在那样一个特殊场域里，他们彼此帮助，呈现的自我是如此直接单纯，仿佛脱离了一切阶层经济等外在物。这在日常中根本不可能。

故事的最后，世界恢复平静，范柳原和白流苏虽重新披上了世故的皮囊，但最终结婚。

聪明的两人都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赶不上另一场战争了，再难对另外一个人袒露自己。

那段战时回忆，被供成一尊佛，安放在两人心灵深处，足够用上一辈子，抵御日常的所有物欲虚浮。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仔细一想，如此结局却是由外力造成，是香港城的沦陷成全了他们，不免遗憾而悲哀。

张爱玲击中了当代爱情的最大痛点：是灾难造就了爱情，而不是我们自己。

人越聪明，就越难自我成全一段感情。

在当代，感情已经很难由自我驱动而获得，成了偶然性的东西。

故事中并没有勾心斗角，只是生命偶然像地震一般抖了抖，爱情就犹如地毯里静默许久的灰尘，轻轻扬了一下。

像一场烟花，黑暗中就那么绽放了一下。

（三）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给了我们很多。

信息、时间、经济、所有….速度和广度的延伸，让我们可以把一辈子当几辈子来花。

但同时，它也给了我们足够条件放纵自己的贪婪、懒惰和被动。

信息太大，于是每件事上停留的时间太短；

自我太强，于是想完成的梦想太多；

提升自我太容易，于是总越不想为任何人停留；

结识成本越来越低，于是换个伴的念头就很轻易；

。。。。

但，爱情始终是一种精耕细作的东西，它需要：

1、 长时间的充分专注：

2、  不断痛苦地坦露真我：

千百年来，从未改变。

而现在的我们，越来越难熬过这个过程——停下来了解、守护一个人、为一个人改变、打磨自己，直到两人活成一个人。

每天，我们遇见那么多人，却难有一个人能够走入你的心。

心不在焉。欲壑难填。永不满足。

（四）

于是当代人的情爱，生出了两种奇怪的状态。

1、速食爱情：不识人，先痴情。

《严肃八卦》的罗贝贝曾写过一段话：识人，是建立一段健康感情的第一步，不识人却痴情，最让人无话可说。

爱情何尝不是如此呢？

比如相亲，看似是为求个结果，却常常失去自然培植的过程，造成不识人就结婚的悲剧；

比如约炮，直接就是不要结果，只求个“一拍即合”。

尤其在北上广，两个陌生人遇见很容易，停下来聊几句却很难，坐下来喝杯咖啡更难，一周坚持见面3次绝对是难上加难。

然而，人对于情感的需求却从没有减少。

所以“不识人，却痴情”的悲剧一再发生。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让多少痴男怨女终究只能擦肩而过。

2、情绪沉溺：世界上并没有爱情，只有对爱的证明。

当代的爱情越难，情歌的产业越发达。

当代人其实并没太多爱的实际过程，却有无比丰富的关于爱情的想象和情绪。

那些沉溺在苦情中的男男女女，他们爱的不是对方，而是爱情中的自己。

像是在演一场戏、在K一首歌：苦情的、傲娇的、性感的、历经沧桑的……

千百年来，人们总在迷信一个东西：真爱一定是历经千辛万苦。

但那所谓的千辛万苦，是真的千辛万苦，并不是苦情的投射。

后者只是虚幻的自我代入和自我折磨。

个体，注定平凡，但人又不甘于此，所以便有一种将生活传奇化的冲动。

为了让自己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擅自调整生活难度（包括爱情），去贪图一些够不着的东西，比如男神、女神，只为让生活更难以抵达。

这种人，他们的生命无法被日常点亮，只能由“我想爱你！“这一类卑微而伟大的东西点燃。

在自我感动中，他们终究爱的只是自己。

（五）

这不是一篇批判的文章，只是我常问自己：

为何日子越来越好，爱情却越来越难？

这个时代，难道人人都需要一场战争，一场变故，一次意外吗？

是否人人都需要那么一个瞬间让自己停下来，褪去致密的外衣，专注于一个人，某一段关系？

是不是，聪明的我们，有时候聪明过头了？

颜卤煮：89年白羊B型妞，短篇专栏作者，喜欢挖掘日常琐碎里深埋的小星光，愿它照亮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