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离开我们快一年的光阴了。
她是丈夫钱钟书口中“最才的女,最贤的妻”,也是我们心中优雅了一生的传奇女子。
先生本名杨季康,1911年出生于无锡当地的一个书香门第。
这一年也是中国历史上巨变的一年,中国发生了辛亥革命,建立了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中华民国。
小季康就出生在这样一个风云巨变、惊人动荡的世纪。
在政权更迭、新旧文明碰撞的背景之下,她依然能够成长为温润优雅、宠辱不惊的女子,除了自身的天性,与父母从小对她的言传身教也是息息相关的。
我们常说,原生家庭是孩子最重要的成长环境,几乎影响了孩子的一生,家庭成员彼此尊重、相亲相爱,便是给孩子最好的启蒙。
幸运的小季康就拥有这样一个健康的原生家庭。她的性格、爱好、气质甚至以后在遭遇困难时所表现出来的坚韧,都离不开幼时的经历。
在那个年代,拥有一个开明开放的家庭实属不易。那百年岁月不乏苦难,而她的父亲、母亲用自己的生活姿态教会了她如何过好这一生。
父亲启蒙女儿成为“最才的女”。
有心理学家认为:每一个优秀的女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这不无道理,在幼时拥有父亲充分的疼爱,这样的女孩更加自信,更加拥有安全感。
小季康很幸运的遇到了这样的父亲。他不仅给予子女适度的尊重和充分的自由,还用实际行动教育子女如何做人。这一切,都是她一生的财富。
杨绛的父亲杨荫杭,一生刚正不阿,虽是一介书生,可是一身侠骨。他曾做过法官、当过律师,其为人做事,颇有北宋包公的作风。
杨荫杭在担任浙江省高等审判厅长的时候,曾遇到一起恶霸杀人的案件。
那恶霸向来鱼肉乡民,依仗官方的势力横行乡里,案件爆发后,当时的省长、督军都维护凶犯,想要干预司法,救下这个恶霸。
但是,作为审判厅长的杨荫杭坚持司法独立,死不让步。继而被浙江省省长屈映光向时任大总统的袁世凯告了状,曲曲折折,最后被调任。
杨荫杭心心念念的“立宪梦”就在这样污浊的司法环境下破灭,但他的一生却从未放弃过追求司法公正。
这样的父亲,在小季康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说:“父亲从不训示我们该如何做,而是通过他的行动,让我们体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古训的真正意义。”
这般铮铮铁骨的父亲,也在潜移默化中感染了她,在后来面对日寇时,她也展示了性格中面对恶势力的金刚怒目与决不妥协。
杨荫杭在教育子女时,也颇为用心。既推崇中国孔子“大叩则大鸣,小叩则小鸣”的思想,又将美国“劳动教育”的理念引入家中。可谓是中西合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所谓“大叩则大鸣,小叩则小鸣”,就是顺其自然的教育理念。
他鼓励孩子们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知道女儿喜欢读诗文类的书,就经常给她买,并且放在她的桌上。
假若她长期没读,那本书就回被他收回,以表示无声的责备。
当然,她爱读书,也深受父亲的影响。
杨家乃书香门第,小季康发现,父亲说话总能引文据典、说事鞭辟入里,很是羡慕。
于是,向父亲请教秘诀,父亲听后直笑,回答她说:“哪有什么秘诀,多读书、读好书罢了”。
自此以后,小季康爱上了读书,而读书的爱好也伴随了她一生。可见,父亲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读书又是一件多么有乐趣的事情。
小季康曾在考入东吴大学后,为选择何种专业而向父亲咨询意见。父亲回答说:“喜欢的就是性之相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
最终,她遵循内心,接受父亲的观点,选择了文科。可惜的是,东吴大学当时并没有文学系,她只能进了政治系。
选择了政治系后的杨绛,并没有放弃自己真正喜欢的文学,既然有爱好与目标,她就矢志不渝的努力,最终走上了文学与翻译之路。
我们都知道,杨绛先生翻译的外国名著中,最经典之一的就是《堂吉柯德》,而这本译作的诞生,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忠于原作,想要获取原文的精髓,于是,她在48岁的时候“偷空学西班牙语”,除了要克服年龄带来的学习障碍,还要在生活中努力挤出时间。
终于,从1962年开始,杨绛先生在拥有了一定西班牙语功底之后,着手开始翻译《堂吉柯德》。谁知,这一翻译到出版却经历了十几年。
杨绛先生经历了那“十年浩劫”,这本译本的初稿也伴随着她,经历了从丢失到找寻的过程。
千辛万苦找到初稿后,她发现起初的感受断了,接不上了,于是,毅然决然的选择重新开始翻译。
终于,这部72万字的经典译著在1978年出版面世。
执着如杨绛,真正的喜欢,是要克服困难,用尽力气去追求的,她做到了,年轻时候的梦,她从未动摇。
杨绛先生在回忆父亲的时候曾写道:“我曾听到我父亲说:‘与其写空洞无物的文章,不如翻译些国外有价值的作品,翻译大有可为。’”
我相信,她一定也深受父亲的影响,虽未见过自己父亲的翻译,但是,自小她就知道,翻译有价值的外国著作一定是件有意义的事情。
父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是长远的,就像读书一样,许多父母亲的教导、语言、行为,在潜移默化中,渗透在生活里,影响了孩子的一生。
杨荫杭教给女儿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常说:“我的子女没有资产,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在那个年代,他坚持反对购置家产,却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杨绛先生曾回忆起父亲的这套原则:
“对父亲本人而言,经营家产耗费精力,甚至把自己降为家产的奴隶;对子女来说,家产是个大害,他常说,某家少爷假如没有家产,可以有所作为,现成可吃家当,使他成了废物,也使他不图上进。”
不得不说,他的父亲是聪明的,他知道家大业大,不如自己有能力且自立,靠自己的双手,才能一辈子有保障。
如此看来,杨绛先生对于物质的淡泊,生活的“随遇而安”,也一定是她从父亲的言行举止中学会的。
这样的生活态度,使杨绛在后来的百年人生中,能够时刻以优雅的姿态,对抗变幻莫测的生活。
如果说父亲促使女儿成为“最才的女”,那么杨绛的母亲——唐须嫈,则教会女儿成为“最贤的妻”。
杨绛的母亲唐须嫈出身于无锡的富贵人家,少年时代也读过书,与杨绛的三姑母杨荫榆以及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都是同学。
她们读书的学校是当时上海著名的女子中学“务本中学”。
唐须嫈应当算得上那个时代的一名女知识分子。虽然,嫁做杨荫杭做妻子之后,她就开始专心相夫教子,但是她依旧把自己的聪慧运用到家庭之中。
唐须嫈温柔却不失主见。
杨绛先生曾说:“我们姐妹中三个结了婚的,个个都算得贤妻。但我们都自愧不如母亲待父亲那么和顺,那么体贴周到。”可见,唐须嫈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
唐须嫈曾有一次将丈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杨荫杭不知是因为吃错了食物还是水土不服,一直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就在其他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唐须嫈费力的找到当地有名的中医——华实甫,她请求他“死马当活马医”,华实甫才大胆的开了药方。
配合着药,加之唐须嫈精心照料,杨荫杭捡终于好转,捡回了一条命。亲友和医生们都说这是奇迹。
而这个奇迹,就是唐须嫈的坚持不懈以及果断选择而创造出来的。
唐须嫈极其贤惠但不迂腐。
杨家在那个时代,是个大家庭。而在大家庭做女主人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除了要相夫教子,把家庭琐事处理好,还得处理好姑嫂关系。
杨绛的二姑母、三姑母在出嫁以后又都与夫家断了关系,常年住在杨荫杭的家中。自古,姑嫂难以处好长久的关系,但是唐须嫈却与两个小姑子关系都很好。
三姑母脾性奇怪,个性较强,孩子们都不是很喜欢这位三姑母。
而唐须嫈对这个小姑子却好极了。她不但不允许孩子们在背后说小姑子的坏话,还告诉孩子们,她们的三姑母有多么不容易。
后来的杨绛嫁入钱家,钱家也是一个大户人家,人口众多,事情繁琐。但是杨绛都能够应付自如,与家中每一位成员都处的很好。我相信,这与母亲的身教不无关系。
所谓最好的家教,不是刻意的去训练,而是如春风般不断地温暖与感染孩子。
唐须嫈和杨荫杭无话不谈,是夫妻也是朋友。
在小杨绛眼里,父亲与母亲总是无话不谈,而夫妻最好的相处模式,便是有话可说、有事可谈。
“他们谈的话真多,过去的、当前的、有关自己的、有关亲戚朋友的,可笑的、可恨的、可气的……他们有时嘲笑、有时感概,有时自我检讨,有时总结经验。两人一生中长河一般的对话,听起来好像阅读拉布吕耶尔的《人性与世态》。”
在小杨绛眼里,父母总是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她可能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也会有一男子走进她的生活,与自己拥有“长河一般的对话”。
当然,唐须嫈对丈夫的刚正耿直,特立独行总是支持的。不管杨荫杭选择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她总是坚定的站在丈夫身旁,他们既是夫妻,也是朋友。
父母相处的模式,对孩子以后婚姻的影响是极大的。孩子总会不知不觉地模仿父母的相处方式。
在杨绛和钱钟书身上完全体现出了这一点,他们一生相爱相守、互尊互敬、无话不谈。
杨绛这一生,是当得上“最才的女,最贤的妻”,她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在她的童年里,那些耳濡目染的教诲,已经深深地植入骨髓中。
我相信这是美好的经历,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在后来回忆说:“在庙堂巷,父母姊妹兄弟在一起,生活非常悠闲、清净、丰富、温馨。庙堂巷的岁月,是我一生最回味无穷的日子。”
我们回望杨绛先生这百年,即使是在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她依旧没有被苦难打倒,始终怀揣着恬淡。
这一切,都离不开最初父母给予的无限光亮。
温润如她,优雅如她,如此怀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