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在十小时内爱上王春艳完全是因为生理需要。
在一个凛风如烈的深夜,我背着行囊踏上了一列北上的火车。火车于我所在的小县城稍作逗留便又发出哀嚎的轰鸣声,像是文火下砂锅里咕哝着的骨汤,在广袤的大地上缓缓蛇形着了。我从逼仄的行李架上挤出些许空间,好不容易把我的包裹塞了进去,蹑手蹑脚地穿过挤满了乘客的过道,总算找到了我的座位。
一个女人似乎坐在了我的位置上,再次确认无误后,我走上前去,指着手中攥着的车票说:你好,这是我的位置。王春燕不为所动,她表示虽然这是我的位置,但我可以坐她的位置。我不以为然,我说:你的位置在哪?王春燕指了指他右侧的座位说:旁边就是。
我们所在的是一间二等座的车厢,车厢老旧拥挤,密不透风,沉积着来自风尘仆仆的旅客身上散发出的古怪腥臊气息。我与王春艳的座位紧挨着,旅途的疲惫加恶劣的乘坐环境惹得我心烦意乱,我依王春艳的意思坐定,心想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位冒冒失失的旅伴。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闭目养神,盘算着我的行程安排,并没和王春燕做过多交流,及至凌晨时许,乘客多以睡去,车厢里阒然无声。因为我坐在过道里侧,我推了推一直盯着手机的王春艳,示意我要出去上个厕所。王春艳没有看我哪怕一眼,挪了挪腿,仍摆弄着她那还剩百分之十八电量的手机。
当我从洗手间回来后,王春燕正托着腮打着盹。我环顾四周,旅客正用千奇百怪的姿势入睡。我转而望了望车窗外,远处的星星灯火一闪而过,耳畔回荡着的火车向前迈进的轰隆声。重又坐定后,我睡意全无,与此同时,王春艳的夸张睡相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把双腿往我脚下一伸,双手交叉,头靠着座椅,随着车厢的扭动而晃动着,不一会儿,她的头便靠到了我的肩上。
我先是推了王春艳一下,她并无反应,我又推了一下,她得寸进尺更甚了,没用多久,她整个人都扑到了我侧肩伤。一时间,我手足无措了,我本想一把推开这个冒失的女人,但我看她酣睡的模样,一时间竟不忍下手了,及至此刻,我才认真地打量了王春艳一番,王春艳的胸部和要比她的鼻梁来得挺拔,她的鼻翼轻轻翕动着,我的心跳居然加速了。可时间显得格外的缓慢,我不时地看了看表,脑子一片空白。
因为一天都有进食的缘故,饥饿感使得我更加清醒了,我注意到王春艳的桌子上放着一袋零食,我左手被王春艳倚靠着动弹不得,只能用右手翻寻零食,我看到了王春艳的车票,直到此刻我才知道王春艳的名字,联系到她可谓姣好的脸颊,我不由得心想,这名字未免过于俗气了。我吃着她买的膨化食品,越吃越饿,同时,为避免吵醒她,我努力地减小我的动作幅度。王春艳酣睡着,待我把她的零食吃得所剩无几后的某一刻,我也疲惫地一本满足地睡去了。
当我醒来后,窗外仍灰蒙蒙的,列车不知疲倦地穿梭着,像一条寻找食物的贪吃蛇。我定了定神,旁边的位置空着,桌子上的垃圾也不见了踪迹,车厢内的旅客也少了些,王春艳大概下车了吧,我琢磨着,心里陡然的一阵失落袭上来。
然而惊喜来得并不太晚,十分钟后,王春艳从洗手间方向徐徐地向我走来,她似乎有点羞涩,我也并没有放得很开。她坐下后,我们僵持了有十分钟,彼此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由我来打破了沉默,我对我擅自吃了王春艳的零食表达了歉意。
我并不清楚王春艳是否记得她靠着我睡了一晚上,但她第二次同我讲话要比霸占我位置时温柔百倍,她说,这些都是小东西,不足挂齿。我讪讪笑着,王春艳突然就打开话匣子,我们开始攀谈起来。
她问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告诉她我来自南方的一个边陲小镇,我要一直北上,去北京,去俄罗斯,去乌兹别克斯坦,总之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知道自己要一直北上。与此同时,我也了解到,王春艳来自江浙一带的县城,这次要去西北找他的父亲。她还聊起自己霸占我座位的事情,并向我表达了歉意,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窗外的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售卖早饭的服务员推着小货车经过每一节车厢,有节奏地询问乘客是否需要早餐。王春艳问我饿了吗,还未等我回复,便叫停了服务员,她给我买了一杯豆浆和一片面包,而当我言称要自己付钱时,王春艳站了起来,挡在我的前面付了钱。我的心中浮出一阵喜悦,但又因我们仅仅刚认识几个小时,一切都显得格外拘谨。
王春艳把早餐递给我时说:很高兴认识你。我笑了笑,接过豆浆和面包客套地回了一句我也是,我被这像是书面语般正式的对话弄得羞涩了起来,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起来,我们重又陷入了沉默中。此刻,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却仍未想到一个可以聊开的话题,王春艳低头吃着早餐,我却竟一口都吃不下了。
王春艳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要多久才抵达目的地。我一惊,这正是我想问她的问题,我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她快要到站了呢,否则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想到这里,失落感重又涌上我的心头。我自我安慰地想,或许我可以改变行程,与她一道去西北。可这仅仅是念想罢了,我断不会莽撞地和盘托出,但我心里却越发意欲为之了。我告诉王春艳,我或许在她之后抵达目的地。
王春艳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夫妻,她们像凌晨时王春艳依靠在我左手边般依偎着,用一种恬静的眼光看着我,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目光,以至于我突然心里一暖,一种稍纵即逝的幸福感笼罩着我。后来,这对夫妻便一同下车了,直到他们的座位上重又来了新的旅客,我才回过神来。我突然很羡慕那对夫妻,他们一同拎着行李走下火车,丈夫用大衣包裹着妻子,步子很慢,我目不转睛地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火车重又启动后,王春艳告诉我,下一站是她的中转站。我琢磨着,啊,我与她从此别过,后会无期。我微微一笑,感叹道:这么快。王春艳抱怨说,火车并不是太快,因为她都做了将近二十小时了。我心想也是,我们做的是普通列车,便宜,缓慢。王春艳突然说了一句:要不你和我一道下车吧,陪我去西北,反正你也没有准确的目的地。好好好,我脱口而出。王春艳说一言为定。我欣喜若狂了。
不知不觉中,列车即将停靠王春艳的中转站了,这时,王春艳起身向我告别。我心想说好的一言为定呢,我打趣说,你的行李我包了。王春艳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和你开玩笑的啦,谢谢你的肩膀,让我能够在这么恶劣的列车里睡得这么香,祝你旅途愉快。我傻笑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到列车即将靠站,我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说,后会有期。王春艳笑了笑,从行李架上取出她的行囊,头也不回地下了车。与此同时,列车广播发出旅客不要下车逗留的提醒,因为列车即将启程,一如既往地驶向我的中转站。
我看了看表,晚上八点整,忧伤还未从我的鼻腔内散去,饥饿感再次向我袭来,我想起了王春艳,就像我可以为她提供一个肩膀般,她的食物也让我倍感温暖,此刻,我在心里嘀咕说,我大概是爱上她了吧。可这又怎么样呢,列车重又启动,夜幕重又降临,我看到新的旅客踏入了车厢,可我疲惫极了,我甚至不知道后来我旁边又坐了哪些旅伴,也无关紧要了,我只是怀揣着那股淡淡的忧伤在列车狂野的轰隆声中长久地睡去了。
订阅号:UlyssesC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