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听说最近全世界都下雪了,不知道你住的地方有没有下雪?这场大雪来的急切又猛烈,覆盖了地球的很多角落。可是我住的城市并没有下呢。当然,我也不期待。雪景虽然美丽,但对于日常生活无疑是种打扰,气温下降,水管冰冻,交通瘫痪,对于都市人来说,像是美丽的末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盼着下雪,要是睁开眼,窗外变得白茫茫一片,就会高兴得从床上跳起来,抢着在初雪上踩出第一道脚印。有一年,我第一次离开家,是个下雪的日子,火车载着我,从南到北,一路穿过丘陵到达平原,一路翻越了无数的雪。我对那天印象深刻,到了晚上,窗外黑下来,雪景藏在黑暗里,我身体变得很难受,脑袋发晕,浑身无力。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我躺在座椅上,以为自己要死了,当时我知道自己只是晕车了。是的,这世界上是有人会晕火车的,我当时也不知道。
想起来,也觉得是件好笑又温馨的事,火车疾驰在大雪中,寒冷而决绝,而我浑身无力,躺在温暖又明亮的车厢内,幻想着大家如何将我的遗体交给父母,是邻座一个吃橘子的女孩拯救了我。我闻到空气里强烈清新的橘子皮的味道,突然觉得被拯救了,问她掏了整包橘子皮捧在鼻子前嗅起来。我才反应过来,我只是晕车了。
晕眩和雪成为了我记忆里混合的感觉,橘子比任何水果都好闻,后来也有人告诉我,牙膏也有此奇效。
冬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会起床喝水的时候,留心听外面的风,有时候风很大,有时候风很安静,雪一直没有来。诺顿先生,有时候我觉得,城市过于拥挤,不仅对我,对风来说,或许也如此。你有听过风的声音吗?风里有很多讯息,你应该听听。最近又开始变得很忙,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在遥远的路途中,我总是在睡觉,在间歇的清醒里,抬眼看舷窗下的山脉,只有山顶才有一丝雪意。诺顿先生,我去了这么多地方,竟然都没有看到雪落下来。
忙碌的间歇里,我会发会呆,偶尔回忆起以前的事,心里也没有一丝雪落下来,在不同的床上,我以相同的姿势入睡,醒来的时候,需要花很久,才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有时候人是很奇怪的,诺顿先生,我看到有人说,人生不会因为得到了什么而感到高兴,却会因为失去而真切地痛苦。说的真好呢,我也是这么想。只是那些拥有和失去,现如今已经离我而去,我只是在徒劳地追赶着大雪,期待洁白的平静降临。
回到那个温暖的车厢内,诺顿先生,但是我实在太难受了,可是我竟然没有伤感,不会因为独自离家外出,在冰天雪地里恶心得要吐而感难过。当时我的身体和精神似乎分离出来,一个因晕车备受折磨,另一个却因漫天大雪而欣喜不已。我想那时自己实在过于天真,不知道人并不会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就死掉,可是后来我也发现,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因为一场雪而由衷的快乐。你看,我是个成年人了,尽量符合成年人的标准,不再孩子气,我拥有的东西比以往多了百倍,可是我还是因为失去了一场雪而难过。
我还是很喜欢睡觉,睡觉的时候我回到了梦里,那些沉寂已久的情绪又会冒头,以各种各样的桥段回到我的生活里。诺顿先生,梦是人生的隐喻,更是心底的指路灯。有时候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藏在心底的遗憾,都会在梦里出现。我们实在太成熟了,成熟得不把任何不得体的事放在台面上。只有回到梦里的时候,我才可以真实地面对自己。
有时候人总会犯一些错,我们友善地和他人相处,友善地对待世界,和一切事物和解,以为这就会过的很舒服,可是诺顿先生,不是这样的,我们应该友善地和自己相处,与梦和解。偶尔我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做的梦都很可怕,有天晚上我梦到一群蜈蚣藏在我的衣服里想要咬我,我吓得四处乱跳,脱掉衣服泡入水中,手臂和身体上遍布咬痕,伤口变成了紫色。
醒来以后,我知道自己很安全地躺在床上,松了一口气,只要我一天不放过自己,这些黑暗就会回到我的梦里。诺顿先生,人都是要花很长的时间才可以和自己和解的,我并不着急,无论往事如何侵袭,我也会在醒来的时候,保持镇定。我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就像在追逐和等待一场雪。在这个冬天,人们始终要见到雪的,而且雪也一定会落下,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