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数载翰墨一册书,一笔写过六百年。
文雍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开放又少言少语的人,母亲去世后不久他也就生病了,也不见好转。但听说文雍和馨雅在闹离婚,也专门找到文雍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对你们些娃儿,我从来都主张婚姻自由,不干涉你们。但是,结婚和离婚都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不能鲁莽仓促,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你妈还在世的时候,那桂丫头可是她的心头宝贝,你好好地想嘛!”
只是父亲的表达跟他做人一样斯文含蓄,他和母亲完全是两个极端性格的人,母亲是那种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快意恩仇的爽快作风,而父亲则是一副温文尔雅清风徐来的慢性子,你说得多了,他就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不搭理你。
他们俩一辈子,一个急于表达,一个爱理不理。几十年在一起风雨同舟患难与共,靠的是一份互相的知冷知热,永不离弃的信念,还有那从来都不会改变的某些固执和某些妥协。一辈子谁也没能改变谁,母亲依旧干脆利落,就连离开人世的时候都不拖泥带水。
父亲仍然是斯文而执着,他竟然差不多以一己之力,顶着别人的怀疑嘲笑,踏遍柳家湾附近的几个县和陕甘南部众多的山山水水,触摸考据荒岭坟莹断檐残碑,拜访柳氏一族的各地的长老名士,收集各方残存的只言片语,著就洋洋洒洒几十万言的《巴山柳氏族谱》,清楚明白地讲述了自明洪武年间,柳氏先祖迁徙至巴山深处拓荒垦土艰苦创业生息繁衍的故事。
没有一分钱的报酬全用自己的退休工资做旅费,没人理解无论吃多少闭门羹都百折不回。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的物质回报,仅仅是因为喜欢并觉得应该,就搭上了自己余生的全部,这就是他固执入心的爱好。
在同族人里,比他能干,文字功夫超过他的也不乏其人,但几百年来唯有他做成此事。最后终于得到同族有识之士的理解,并发动各地柳氏子孙解囊相助,终得成书印刷,最后定版时,他已经重病在身了,当族人把定稿送来让他做最后审阅时,发现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单列在前面最显眼位置上,当即坚决让他们修改放到后续编辑们一起并列,说是大家的共同努力才有的结果。
人们说盛世修志,不假,附近还有几个大家族也紧跟其后,花费了比父亲多几十倍上百倍的钱财,做出来的家谱族志,成了魔幻传奇鬼故事,羞于让外人看见,如此看来,有些事情不仅仅是钱多就可以做好,不喜欢到一定的程度就别去碰它。
他的固执和坚持让柳氏一族的后人们,从此就清楚地知道了六百多年来祖先们的足迹和传奇故事。它的意义并不在于为柳氏家族做了多大的贡献。我们知道,有相当一部分人不需要知道历史依旧能够快乐的地过活一生,但是一群人或一个社会都数典忘宗忽视历史就有可能是个问题。那么,他们离苦难的日子也许就不太远了。而父亲本着自己的天性和良知做了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能够把爱好和生命结合在一起,生命无所谓长短,名声无所谓褒贬。让自己满足也让别人了解向善向恶的根源,这可能就是父亲认为的那一种人生意义。
当然,这个时候文雍并不知道,父亲将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后,就随着母亲的脚步而去了。
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个不为旁人所注意的细节一直记得很清楚,那是在母亲去世入殓盖棺的时候,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小纸条伸进了棺木,那是母亲脸的位置,字条上写的什么呢?
他是明明知道母亲讨厌他舞文弄墨的那套把戏的,也许,我们其实并不知道母亲就是喜欢他那文邹邹的样子。也许,他是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告诉母亲,请她不要走得太快,免得自己再也追不上她了。生命里有太多解不开的秘密,也不知父亲母亲究竟有着怎样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