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冰柜拿了几瓶啤酒,看到老丁垂着头背对着我,手臂撑着膝盖艰难的坐直,双肩高耸着,像断了头的尸体。或许是听见了我的拖鞋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摩擦声,他头也不回的喊了声:我要白的。看他旁边的小虫一脸为难的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琛哥突然提高了音量:白的就白的,我陪你喝。小熊盯着双拼桌上铁盘里的肉串发呆,我环视餐桌,另外四人也和他一样一脸茫然。我清了清嗓子跟大家说,今天来陪老丁喝酒。其他人似乎没听懂,我又指着老丁补充了一句,失恋了。XP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我分明看到老丁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大家齐齐的看像他,在六月的武汉的夜里,新屋熊车站的“稀烂烤鱼”的门口小凳上,我们并不能看清老丁脸上的表情,但我想,那应该是痛苦的。
许久,当一句标准的国骂从老丁口中说出时,沉默与尴尬终于被打破。我连忙打趣:不就失个恋吗?多大的事,正好大家好久没一起吃烧烤了,趁你失恋的大好机会,我把大家都叫出来了,陪你!贺狗脸上的笑容像将熟的烤鱼,鱼皮马上就要绽开。我知道他是在笑我这种落井下石的安慰人的方式。天奇关切的把手放在了老丁的肩膀上,老丁奋力地用右手拂了一把脸,从手掌与脸皮间的水声中,我们无法分辨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店员拿来了几瓶小枝江,老板则友好的上前递上几支黄鹤楼。稀烂烤鱼的老板是个面相友善,身体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时常显露出弥勒佛似的笑容,让人看不出任何不悦,更不知道他会有什么烦恼。我还在和老板寒暄,老丁拧开了瓶盖,仰着头准备开灌,一桌人都把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脸上,路灯的光在他竖起的脖子上衍射出了一道光晕,而光晕的中心随着他的喉结上下跳动着,发出咕咚声,老丁的侧脸此刻终于清晰起来,随着酒瓶的液面不断降低,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其实我并不知道喝酒能给人什么快乐,我知道的是,白酒的辛辣击喉感会给人更多的痛苦。或许老丁想借酒精麻痹自己的大脑,一醉方休。我不爱喝酒,我确定酒精过量也难以失忆,人又怎能主动的遗忘刻骨铭心?
好酒量!XP在一旁鼓掌喝彩,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到老板脸上突然消失的笑容又恢复了,他招呼我们慢慢喝便吐着烟雾离开了。事不关己的小熊已独自吃完了一盘腰花,吐着舌头找饮料。琛哥又开了一瓶递给老丁,指了指旁边的湖北省中医院说:随便喝,旁边是医院,死不了。天奇则像个哥哥似的指责老丁,喝啥啊,瞧你那点出息。小虫立刻附和,不值得啊,老丁,不值得。贺狗抽着烟一直沉默,我招呼他吃点东西,他摆摆手静静的看着老丁。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安慰老丁:要什么女朋友?不是还有我们吗?却被XP激动地反驳:你跟女人能一样吗?我就想要个女朋友呢。。。一桌人愣着不知所措,琛哥突然坐直了用眼神提醒我们发笑,少顷,七人的笑声爆发出来,大家左顾右盼相互配合,好像XP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旷日持久的笑声伴随着XP被香烟呛出的咳嗽声与露天烤炉里的木炭油烟飘向星空,化作虚无。
我不记得那晚众人是如何狼狈收场,我甚至都不记得第二天起床老丁是否好转,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穿过在酒瓶堆积的餐桌向北远眺,看华科南二门旁边的树木摇摆,虫鸣被枝叶随风婆娑的声音覆盖,风声如同低吟又似讥讽,笑话八个强说情愁的少年。
不久,新屋熊车站被拆除了,我也因为醉酒被老丁搀扶着进入了湖北省中医院,至于那次醉酒的原因我已然忘却,但我仍然记得当我回首望向南二门旁边的树林,树木再显婆娑,我借着余力叫老丁加快脚步,想要逃离武汉的灼人夏夜,逃离树林的冰冷凝视。
一七年夏末我回到母校,走进了那片久违的丛林,我抚摸着粗壮的树干,想象着里面的密集年轮,回忆着那些已被埋藏在树林里的故事,我才明白那过去的多少个夜晚,它们没有嘲笑我们,它们只是如同长者一般慈爱的微笑,耳语着:年轻真好。
——于17/8/11 夜 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