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摄影师阿布
如果你来我们村买腐竹,很好找的。老远就看得到那根高过房屋的红砖圆烟囱。如果烟囱正在冒白烟,那么也找得到阿辉了。他身材结实,大多是在烧柴或从锅灶里挑腐竹。阿辉的黑发粗硬带卷,即使没有满面尘灰烟火色,脸蛋也够黑了。他又爱说笑,一口白牙与黑脸相映成趣。
阿辉的老婆阿莹也常在帮忙。这可是当年村中一枝花。阿莹个子不算高,但皮肤白净,论身材有前有后。虽然生过一儿一女,她说话还是轻声细语,有时急了还会害羞。
阿辉以前去外地走亲戚时,拜师学艺,回家开了腐竹坊。这作坊在方圆十里都是独家,既卖腐竹,也代加工豆子,还能拿豆子兑换腐竹,方便又便宜,所以一直不愁生意。
有一天,我去买腐竹,看到阿辉家放了套电子捕鱼器。阿辉得意地说:“哈!这个宝贝可又是我先引进的。
“话说那天在桥头,我看到个外地人,将两条竿子伸到河里, ‘叽叽叽’几声,大鱼小鱼就翻了白肚皮,好厉害!再一看,两条竿子都用电线连着他背上的蓄电瓶。这东西我家也有啊。
“我跑回家,将蓄电瓶接上两条电线,也缠在两条竹竿上,背到河边去电鱼。 可是电都耗完了,连个鱼毛都没有。咋回事呢?
“那个外地人已走了。我骑上单车,跑几十里去了县城,到处问。原来还得个整流器 ,升高电压,才能电鱼。我这台捕鱼器 ,可是附近第一台哦。周边村子电鱼的 ,都是我徒弟哈哈哈。”
我们村人爱下棋。阿辉更是棋迷。旧时节,一到冬闲,大把爷们儿没事干,在村里挤成几窝下棋。阿辉家就是最大的“棋摊子”。 他在堂屋里支了几块胶合板子棋盘,将煤炉子烧得红通通取暖带烫水。大家轮番上马,对阵的对阵,支招的支招 ,将棋盘子拍得 “叭叭”乱响。有时人多,连作坊门也要打开,再支上一摊。 阿莹先是出来不停地为邻居们添水,招呼一下,后来就进厢房里照顾孩子,先休息了。
这棋局,硬是要开到下半夜,茶水无味,眼冒金星,公鸡上班打鸣方休。阿辉如果赢了还好,要是输了,硬是急得拉人:“莫走!再来一局!”结果在江湖上落个外号:“莫走”。
有年寒假,正月初一大拜年。我转到阿辉家时,突然发现他家春联都没更新,堂屋里没生炉子,冷冰冰的,他和孩子都没精打采。我刚问了声“阿莹呢?”身后邻居阿火马上使劲捅我腰眼。
原来,阿辉只顾干活下棋,全没注意到有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邻居阿权每天都上门蹭棋,借机听听阿莹抱怨阿辉粗心不关心家人,再来几轮眉眼。由登堂到入室,竟然和阿莹各自抛家离子,远走高飞了。
阿辉要种地,又要打理腐竹坊,还管两个娃娃吃喝拉撒,忙得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连那烟囱冒的白烟都有气无力了。棋摊子当然风吹云散。也该散了。这时打工潮已席卷全国,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人们基本上都漂泊他乡了。
又是一年春来到。我和阿火又去拜年。走到阿辉家,发现他家贴了新对联,热闹许多。一看阿莹又回来了。她低着眉眼和我们打招呼,说过几句话后,看到阿火,脸突然又红了。阿辉气色显然好了许多。不过他和孩子们的欢笑里,都带着种说不出的收敛了。
阿火这两年没有离乡。走在路上,我就向他打听阿辉家的事。他简单地说了句:阿莹么想家了。阿权么自己后院失火,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回来一生气,又走了。
阿火叫住路边阿权的小孩:“来,给你50块钱买糖去。”
小孩子开开心心地去了。
阿火自言自语:“这不跟我儿子一样嘛。”
“胡扯什么?按辈份他要叫你哥!”
“是吗?”阿火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恍然大悟。
什么鬼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