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精神的灯火
关于读书对人的影响和作用,古今中外的文章汗牛充栋,名言警句妙语如珠,虽然没到法国作家福楼拜说那一步,“阅读是为了活着”;但是对读书人的感受是各有不同。
我记得很清楚,儿时第一次接触书,是4、5岁的时候,上世纪60年代初,正在大连读大学的叔叔暑假探亲来家里,给我买了三本连环画册,32开横翻,《车》《轮船》《飞机》,当时爱不释手,书中描绘过高速火车、深海潜水、宇宙飞船,星球旅行等预言现今都实现了。我不仅经常拿出来翻看,还照着画画。这三本书保存了好多年,后来几经下乡、搬家给弄没了。
1964年上小学后,宥于当时的条件,除了在外边疯玩,最好的娱乐就是看小人书(连环画)。大部分是在同学之间借阅传看,还可以在上学的路口边花1分钱租一本小人书看。当时课程也不紧,看过很多小人书,但《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水浒传》,由于是多集,内容也是打打杀杀,符合男孩子特点,所以印象深,但都没看全。激发了我的画画欲望,用过的作业本后面都是画的骑马厮杀,飞机坦克大炮。父亲应我的请求,唯一买的两本小人书,一是《战上海》,白描细线条画的,非常精致,故事性也强;另一本《捉舌头》,战争期间捉俘虏取情报的故事,内容和画法都一般。后来发现家里还有一本大的方开本的彩色连环画《白毛女》,不知是谁送的还是父母买的,非常漂亮,今想起来可能是工笔画,细条细腻,色彩鲜明。还借阅过同城市住的表哥的一套《我们爱科学》,基本是少年版的科普和科幻,可能是杂志,记不清了。很是开启人们的想象力。小学期间,赶上文革武斗,学校不上课了,父亲要求我在家背毛主席语录100条(小红本),一天背三五条,每天必须背下来才能吃饭或吃水果。对其内容不能全懂,但都背下来了。
小学还没毕业,随家里走五七道路下放到农村去了,当然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在农村上中学后,唯一看过的两本书,一是从同学借的苏联侦探小说,记不得名字,只记得里边插图是训练有素的军犬正替与它搭档的军官脱帽。还有一本是父亲珍藏的曲波著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不知怎么就“暴露”了,看后感受到长篇小说的吸引力。后来就怎么也找不着了,为此挨了父亲好顿尅。得知同村一个高中毕业生,家里有几本藏书,腆着脸去借,却吃了闭门羹,很不甘心。
1973年随父母回到城里读中学,当时正处于文革后的文化荒芜时期,在校学习没有升学压力,还经常学工学农劳动,那时也没有电视和互联网,除八个样板戏,其他电影很少,业余时间最大的娱乐就是读书。家里的书大都是与父母工作有关的地质、水文和测量学、药理学和人体解剖学等。其他看不懂,把人体解剖学倒是翻看了。
由于文革中遭到批判的许多书还在封禁中,母亲在一家高校医院药房工作,凡是学校图书馆的阿姨来抓药,我母亲就请他们帮助借书。凭着内部关系借阅了一些不公开借阅的小说,图书馆的阿姨一看到母亲给她的借书条,就说肯定是你儿子要看的书。中学那几年,陆续读了几本中国古典名著、三言二拍、说岳全传、隋唐演义等。当时看水浒传和西游记,被里边的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斩妖克难故事情节和各具鲜明特色的人物所吸引,读不出引申的意义,就是觉得好玩,一到学校就与同学讨论白话。看三国演义有点困难,当时学校古文学得很少,囫囵半片看个大概。
一次母亲下班带回一本吉林师大学报(后恢复东北师大校名),红楼梦批判专辑。硬着头皮翻学报,还看进去了,批判的内容没记住,倒是红楼梦里的人物关系、家谱图示、爱情悲剧、个性化的人物描写和一些诗词基本记住了。还恶作剧地模仿金陵十二钗的判词,给班里的几个漂亮女生各写了一段,给要好的男同学看,居然还能看出几个写的是谁。后来读到《红楼梦》时,对理解内容和人物有很大帮助。
还有一些书是同学之间传借阅读的。偷看“毒草”小说《青春之歌》,倒是有金圣叹所说的“雪夜读禁书,不亦快哉”的感觉。看完后不知毒在哪里,反而觉得有一种激情澎湃向上的力量。还把书中出现的四句成语差不多都记到小本子里。
有一年春节,几人到同学家拜年,其父母都是省社科院的学者,家有大量的书,突然发现书架上有欧阳山写的小说《三家巷》《苦斗》。我们借来互相传阅,那时我已读过许多革命战争时期的小说,这两本书给我印象比读过都要好。没想到革命题材的小说也可以写得如此浪漫和生活化,里边的人物就好像是街坊邻居的玩伴,天天在一起喜怒哀乐。
那一段时间也看过几本苏联的文学作品,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在人间》《我的大学》,这几本书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家庭成分不好,入团、参军受阻,比较自卑和失落,这些小说中的主人公在苦难中的淬砺、在奋斗中成长的经历引起我强烈共鸣。还看过一本苏联小说《在远东》,印象深刻,作者不记得了,可能不太有名。内容是写一大批共青团员到远东地区开发建设,内容和当时的电影《年青的一代》类似,那种理想主义非常鼓舞人。
还有一次到同学家玩,看到他哥哥的一本书艾思奇主编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一摞50年代的收获杂志,觉得新奇,一并借回。杂志很快看完,书看了好长时间,虽然看不太懂,但其中的哲思、原理、对世界的看法有了蒙胧的认识。这是我看过的第一本启智的书。这对我后来以理科生报考哲学专业研究生不无关系。
当然也读过一些格调不高的书,有个朋友借我一本没头没尾的书,不知书名和作者,朋友说是朝鲜的《迎春花》,里边人物的名字的确是朝鲜人的名字。第一次在书中看到情色描写(当然远远不及现在任何小说中描写的直白和裸露),对一个情窦未开青少年,就像偷尝了禁果,心惊肉跳,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回想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读书无用论还很有市场,虽然没有读书的氛围、条件,没有多少公开可供阅读的书,但的确是我通过各种办法读书最多最集中的时期。读书的点滴积累,就像山中流淌的小溪,经过雨水的浇灌、甘泉的涌入,渐渐开阔、汇聚成河,在时代的激流中,启蒙人生理想、崇尚英雄形象、憧憬浪漫爱情、理解复杂社会、区分人性善恶,不断冲刷和固塑三观的雏形,补充了扭曲的学校教育,丰富了内心世界,提升认识水平和境界,有如登山远望,一览众山小。读书也已成了生活不可缺少的习惯。
恢复高考上大学后,随着思想解放,旧书解禁,新书引进,文学作品井喷式的涌现,读书已不是困难之事。特别是网络的全方位覆盖,占据了大量读书时间和空间,也提供了海量阅读内容,选择读书倒不容易了。面对网络排山倒海的爆炸信息、真假难辨的喧嚣鼓噪,阅读变得不耐烦,并伴随识别的焦虑,即使把书的全部内容放到电子设备里,也找不到那种阅读的愉悦感觉。这也是我多年放不下书本的原因。除了专业阅读之外,工作之余,退休之后,依照自己的兴趣和偏好,阅读过去想读而没有条件读的中外经典,如《论语》、《道德经》、汉译名著等;名家名作的系列作品,如老一辈的巴金、茅盾、沈从文等;新生代的李泽厚、余秋雨、王蒙、周国平等;还有人物传记、朋友同事作品、散文杂文以及获奖小说等。
夜深人静,青灯亮盏,手持一卷,与书中朋友和作者心灵沟通,如美酒润喉、香茗沁脾、彻悟点通,永远都是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