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还小。
父亲常年随机械队外出揽活,母亲一下车间就是大半天,没人管他们兄妹。他身子弱,喜文静;小妹则相反,母亲一出门小妹就待不住要往外跑。家属院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水坝,据说黄河每年都要收走几个孩子……他记得母亲要他看好小妹时眼底化不开的凝重——这恐怕是他生平所受的第一个重托吧。
一开始他跟得太紧,小妹嫌着不自由跟他狠狠吵了两架,家属院的大人听到后向母亲夸做哥哥的他尽职守责,然而母亲一回家小妹就挨了一顿揍。他知道小妹委屈,可他又何尝不委屈?他心疼小妹挨打,也惋惜小妹即将失去的自由,于是约法三章。小妹爬树,他躲在砖墙后面看;一是万一小妹掉下来他可以迅速跳过去查看,二则是替小妹注意路过的大人们尤其是母亲……
小妹虽然调皮,然而最肯听他的话。他密切注意陆续下班回来的职工们,给她即刻出发回家的信号,然后他们默契地掐着点回家,在母亲回来的前一刻把手洗好乖乖坐定,母亲很满意她所看到的景象,并是没有怀疑女儿还会背着她扒墙爬树。
再后来,母亲带他们一步步面对生活的琐碎。他和小妹一起洗菜,一起和面,一起担水……当他能骑住自行车时,母亲便又给他一项重任:给舅舅送饭。他骑得不稳,小妹便在后面扶着后座,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路摇摇晃晃地折腾到舅舅那里,只等着舅舅揭开饭盒喂他们一人一口荷包蛋……
当他到了上学的年纪,母亲让他带小妹一起——要是跟不上就留级好了,反正小妹年纪还小。他肯用心,书也念得好;小妹就不一样了,只肯好好念语文。他每次教她订正数学题时她就很哀怨。就这么一路到了小学毕业。初一时小妹的数学彻底崩溃,他发觉母亲说那就跟老师说说让小妹留一级时的声音里有了以前所没有的担忧与紧张。初中与高中,他远远看着小妹,看着她一脸心虚地偷偷看小说,一脸欢愉地弹跳在排球场上,,一脸无辜地给他看收到的情书,一脸乞求地求他在她的理科考卷上签上母亲的名字……他在小妹面前咽下母亲抱怨她贪玩的话语,他知道小妹玩心虽重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母亲不知道她的限度。他耐心地等,等她玩够,等她收心念书。
她高复那年,他已是大二。放假回家,看到深夜里她伏桌而睡,母亲虽心疼却也从来不劝,只是更加卖力地搓洗染上墨水的衣袖。她不知道他们都曾默默地枯坐在深夜里陪她,不,也许她知道。
小妹在大学恢复了爱玩的本性,她去打辩论,入选排球队,学会下跳棋……那时父亲也终于安定在家,她教他们下棋,和他们一起打扑克,交换用攒下的生活费买的形形色色的书籍……看到她煞有介事地给他们讲各种历史,看到她不再任性地不吃青菜,看到她穿上特意订做的黑西服遮掩稚嫩与青涩,他知道:
他们,都长大了。
那些夏天的风,那些冬天的树,年复一年地循环,奈何时间从来不入睡,清醒地把足迹雕成石纹,刻入年轮,沿着单行线寸寸前移。
我们都在时光里跌跌撞撞地成长,一点一点离开最初的模样,愿用回忆留住每一秒的唯一,愿幸福能比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