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余粮心不慌。我不管家里粮食的事儿,但家里有个大院子,确实让我感觉很爽。我在一间间屋子里进进出出,瞎玩瞎闹,一会儿就累了。累了就坐在门前台阶上,胡看乱想。
大院东边没房子,是一排铁栅栏。沿栅栏有不少向日葵,蔫头耷脑,白不呲啦。据说瓜子就从这上面长,想到这儿,立马跑过去,反复看也没找见一粒瓜子。原味的都没有,更别提五香的了。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它们半死不活的样儿,真是不中看也不中用。
歇一会儿,不累了,开始在院子里疯跑,跑着跑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阵激动,喜悦从心中喷发出来。太阳越来越高,怕晒,就捡根树枝,躲在房子的阴影里大步走,边走边拿树枝划墙,不一会儿,树枝磨秃了,墙上留下长长的白道子。道子,课上讲过,学名叫划痕。
厂长天天捅咕那俩解放,戳戳,敲敲,拧拧,踹踹,妈在边帮手。干完活儿就回屋歇会儿,喝点水,歇够了,再出来站会儿。院里一有人我就老实了,静静站着,不好意思继续疯。厂长喊我,让我跟他干点活儿,转身去仓库戴了白线手套,拿了个塑料桶和粪勺,我在后面跟着。这是要往厕所去么?我知道这粪勺不干好事,专爱弄些脏的臭的。可桶里是啥?厂长说,废机油。他拉开“男”门之前,让我去找根结实的木棍。这儿就不缺这个,到处是木头。我撅了根挺粗的树枝,回来一看,桶满了。然后我捏着鼻子跑了十万八千里,忘了自己可以变成直升飞机,都顾不上了。可是,明明很恶心,还是回头看。厂长拿木棍在桶里搅一阵,拎起桶到栅栏边,挑出一大块膏,在栅栏上涂抹起来,均匀仔细,看得我龇牙咧嘴。抹完,撅几根干净树枝把桶刮了个遍,仓库水龙头接上胶皮管子,把桶和粪勺狠狠冲洗一顿,完事儿扔墙边。干完这些,又捅咕捅咕那俩解放,戳戳,敲敲,拧拧,踹踹,妈在做饭。
一提起饭,不知道怎么,就会想起那一桶黑黄的东西,想得我浑身难受,脖子发紧,或许里面堵了,连一滴水也漏不下去。突然有种要渴死饿死的恐慌。我想,脏东西是从眼睛里看进去的,洗一洗或许有效果。于是跑到水龙头那里,拧开,手捧着水拼命往眼睛里灌。不一会儿,她出来叫我俩吃饭。我停手,眼睛又酸又涩,心中却舒服不少。
还一个星期开学。这两天,大院里出出进进好些人,院子里堆了不少木料。厂长说,打算把大院南边那趟房子改成商场,亲自干,大屋子,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这可厉害,那是商场啊,我们这儿就一家,还在山上,马上要有第二家了,就我们家的。商场得起名,仨人边吃饭边合计。厂长说,山上黄金之路商场有三层,咱这就一层,差点意思,就叫白银之路商场呗。我就笑。白银之路,好像跟在黄金之路屁股后头似的,也不如黄金值钱。仨人挠头,也起不出别的名。商场装修没几天,厂长儿子毕业从大连来,跟厂长一起建商场,接着准备拉木头。他挺高个儿,黑黢寥光,大长脸,不像从大连那么大的城市过来的,但四个人合计一晚上就整出个新名,叫新世纪商品城,还是大城市的有见识。
大白天南边丁零当啷干活,傍晚又丁零当啷修车。车老也修不好,总要戳戳,敲敲,拧拧,踹踹,不彻底修好,到冬天进山拉木头就很危险。我没在大冬天进过山,但就平常路,下雪时候也常常有车栽进路边沟里。那人从车里爬出来,弓腰站路边,揣着手哈着白气,拦路过车。车停司机下来,他过去递根烟,让他帮忙拉沟里的车。递的是红河红梅红塔山,算有面儿了,白羚羊就差多了,黑羚羊就更次了。旱烟卷儿?跑活儿很少见抽这个的,这都老头老太太抽的。厂长说,烟是小事儿,死冷寒天的,坏半路上,难受。厂长的解放太大了,掉沟里也不一定有车能拉动,想想就觉得拉木头的不是一般人。修完车洗手,要洗衣粉,厂长叫我去拿。厨房水池子底下有俩塑料瓶,一白一粉,我老喜欢拿粉色儿那瓶。出来给他俩倒手上,就蹲那儿狠劲搓。厂长儿子边搓边问我以前住哪。我说以前住山上七区。他笑说:“那你住山上,肯定不知道咱家厕所冬天能多长出两条腿。”厂长偷乐。这俩人真没正事儿,本来就不敢去,怕从俩踏板之间探出来一只手啥的,这更不敢了。
山上家墙上干干净净,山下家没个样。屋里潮虫太多,满墙都是,四处乱窜,远了看好像整个墙都能动。看电视时候常常掉脑袋上身上,晚上睡觉容易掉嘴里。加上这几天苍蝇也泛滥,吃完晚饭,屋里喷上杀虫剂,门关死,都在外面溜西瓜。我问厂长,贴在商场边上那个悬空的二楼是干啥的。厂长说,住人,不一般人,没事儿离远点儿。想要出院儿,就得走大门,东边栅栏都抹上东西了,走大门就得经过那个小楼。厂长说,别上楼梯就行。也不见楼上人下来啊,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妈问我,敢上那个楼梯吗?我又瞅一眼,应该是钢筋的,但脚底下是漏的,我最怕高,站在上面恐怕要腿软。妈又说,站上面忽忽悠悠晃吱嘎吱嘎响呢。这些大人没正事儿,吓唬我干什么玩意儿。西瓜皮啃到一点儿红色儿不剩,就准备回屋睡觉。一开门,满地潮虫苍蝇,扫起一撮子一撮子的,哗啦啦倒外面筐里。屋里灯泡太暗了,上面又全是苍蝇屎,正看着恶心,它闪两下烧了。厂长让我拿手电照着,他换上个新的,一百瓦,白闪闪,心里老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