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纽芬兰,北纬42°37′,西经48°23′。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乘着盛行西风,偏咸的墨西哥湾暖流和微咸的拉布拉多寒流在此处交汇激荡。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磷酸盐和硅酸盐物质的涌动上泛。这些来自深海的馈赠,滋养了细菌、水藻以及微生物,同样也给鱼类提供了丰富的饵料。举世闻名的纽芬兰渔场就此孕育。
当然,福祸相依,一片生机下也匿藏着危险的种子。
海雾弥漫,难以名状,液体凝固,固体碎裂。现实世界走到尽头。相传,著名的泰坦尼克号就长眠于此。不过,在贫穷的年代,面对吞噬生命的大海、巨浪、酷寒、冰雪,人们可没有心情去谈情说爱。生计,如何活下来,才是最急迫的问题。
类似于北美印第安人的西进运动,纽芬兰的开拓者也谱写了一段血泪史。谁也无法说清这群古老的水手究竟遭遇了什么,经历了多少。唯一确定的,就是死亡。翻腾的海浪就像扭动的白色蛆虫,啃咬着一具具漂浮的人体。
所幸,当我们的奎尔回来时,纽芬兰昔日的荒凉早已不知去向。绝处逢生,人类在这个“水比光更古老”的世界中缔造出了奇迹。他们学会了如何从周遭的海中探寻自己的生存之道。这是一个契机,不止于物质层面,更进于思想领域。那就是重新审视与海洋的关系。这位曾施加给人民无限苦难和恐惧的“暴君”,现下却赋予给生活重生的欢愉。时至今日,也依旧如此。
海洋,成就了纽芬兰的生命;船只,成为了纽芬兰的血液!
清早,星光幽微,雾气残留,古拙的号角声沉闷而充满力量。纽芬兰真的不同于世界其他角落,它醒得早,也更突然。形形色色的男女仿佛是从地底钻出来。不一会儿,码头就被堆满了。半拉着帆的船只横亘海面。或大或小,错落有致,像是渔村妇女,朴实而不失美感。 一天的漂泊,有颠簸,有危险,甚至有牺牲,但人们还是选择相信海洋。果然,日暮中,渔船满载而归。而纽芬兰则面朝大西洋,纵览千帆过尽,细数历历繁华。
盛极而衰,又一次,古代的智慧得到印证。
随后的日子里,纽芬兰多次易主,颜色愈加混杂。越来越多的人盯上了这片世界顶尖渔场,盯上了海水中闪亮的鳕鱼资源。海洋,不应只解决果腹之忧!商业邮轮来了,拖网渔船来了,传送机来了,石油钻井也来了……纽芬兰渔业遭遇着灭顶之灾。
“鳕鱼很小,平均只有五到六磅,五十磅以上的已成为奢侈,两百磅的已成为历史。纽芬兰已经崩溃了。”有经验的渔民相互调侃着。可只有本地人才能读懂这背后的凄凉。他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块岩礁,每一个漩涡,每一座灯塔,可现在却不再熟悉纽芬兰了。
有时候好好的就丢了。90年代初,纽芬兰渔场被毫不留情地抹掉,正式除名。
如今,渔船的帆依旧半拉着,肮脏不堪,如停歇的海鸟,远处看来,仍然美得无与伦比。四下尽是一片寂静。偶尔会有被冲上海岸的生活垃圾光顾这里。低矮乌黑的油轮强占着码头,地位不可动摇。或许只有一想到还有成千上万的鱼类在石油里挣扎,才会另这里再感到半点儿心惊。千帆过尽,繁华落尽。日暮下,大西洋对往昔的纽芬兰呜咽着,神情忧伤而又无力。
有时候好好的就丢了,真的。从畏惧海洋,到相信海洋,再到征服海洋。这看似是一个进步的过程。前进往往很容易,我们总是善于取得进步,乐意取得进步。因而不屑于停下脚步,委屈后退。但这一次,如何找回曾经的纽芬兰,如何挽救世界上其他处境堪忧的“纽芬兰”,回归重新审视与海洋关系的阶段,或许才是我们真正的课题,真正的进步。
有时候,有些丢掉的东西不用找就自然出来了。希望这一次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