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人大多命若草芥,翻看《我这一辈子》,脑海突然浮现那么一张陌生又久远的脸,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凡人,终将连一缕青烟也不留下的被人遗忘,年深日久,谁还记得那坟头是为谁竖起,谁还会知晓,这繁华世界,他,来过;用力的,活过;却又无力的,别过……
人,总把第一次镌刻在脑海。第一次歇斯底里,第一次破口大骂,第一次恋爱……或许是吃货本色,至今犹记,第一次吃哈密瓜,清香,甘甜,恨不能一口全吞!一个哈密瓜,现在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可于那时那日的我家而言,我吃苹果,我爸妈是连苹果皮都要捡吃的。就是哈密瓜这么个珍贵的“物件儿”,镌刻了瞎四儿在我脑海里的那张脸:蜷曲的头发上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年深日久的记忆有些模糊,或许在这灰蒙蒙的一片中还夹杂着些许柴草叶儿,一只大大的圆眼眼皮上面似乎还有一道深且宽的纹路,如果按照常理的轴对称人体来讲,他该是一个颇俊朗的人,造化却总是弄人,另一侧的圆眼浑浊不清,竟看不到眼珠与眼白的界限,它们,浑然一体了。想来,光棍的命运似乎就是这浑浊的不对称造成的吧,外加,穷。他总是穿着藏蓝的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料想中山总理泉下有知应该批判我的信口胡说,穷人是不配穿这种高大上名称的服装的吧)皱巴巴的老手上布满黑色的细细的裂痕,脚下永远是黄绿色的水袜,漏出的那半截脚踝干吧的很,也黑得很。他一来,我总是躲在我妈身后,悄声说:埋汰。
瞎四儿之所以常来我家,可能是那时我爸刚刚从我爷手里接管了家里的水田,想要种地,得有牛,有人。恰巧,瞎四儿这个人带着一个秃角的牛,两家就插伙犁地干活了。插伙就避免不了一起吃饭,记得的就是我妈包饺子让我爸叫瞎四儿来吃饭,他蜷缩着身子偎在炕边,脸上总是不好意思的神色,我妈说四叔眼睛不好,特意把一盘饺子装满放在他手边,可我知道我妈可能心底里也嫌这个人不干净,怕他的筷子玷污了其他盘的饺子,我妈没说,问了也不说,但我是知道的。可能,一顿饺子的缘故,没几天,他从米沙子的集上给我带来了让我至今未忘“物件儿”——哈密瓜。人之初,性本恶吧,我曾经那样嫌弃他,可他带来的“好东西”却全然接受,大口朵颐,竟半点记不起那黑与脏了……
后来,这个人似乎就在记忆里消失了,只记得我妈告诉我:瞎四儿死了,躺在炕上没人管,也许是病死了,也许是嫌累赘,被他哥打死了。
那年,正直非典,街里的商家不肯卖东西给我们村里的村民,说是“你们屯儿非典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