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间歇,终于有机会躺在了家里的沙发上。可心思并不能就此平静下来。母亲的重病,像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了我的心尖上。
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心思在不停的转动。日光下的向日葵,悄无声息地追逐着太阳光的温暖,而我却在自己的心思里,追忆着母爱的那支蜡烛——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政权更替、世事动荡。在那些特别艰难的日子,少女时候的母亲,身上已经流露出一些特质,这特质,很明显,是她所尊崇的父亲我的外公在耳濡目染中传递给她的。十二三岁的小小年纪,母亲就带着她的两个妹妹,靠领取手工活,帮别人缝袜子、纳鞋垫来贴补家用了。不光如此,在兵慌马乱的日子,生活的音符弹奏出来的是格外艰辛和沉重的旋律。母亲年少的肩膀,除了要分担外公的重担,当妹妹生病而无药可施、无处可走的时候,背着妹妹在田埂上瞎晃悠、捱时间,妈妈瘦弱的肩背成了病中妹妹唯一的去处。
后来,随着我们兄姊几人的出生,大家庭的基石落在了我父母双亲的身上,外公外婆的瞻养,因为母亲顾念到两个妹妹方方面面的因素,也主动承担过来。解放前的逃难,是外公用箩框挑着儿时的母亲奔走;解放后的五六十年代,却是父母拖着一家老小在黔北高原南北迁徙,父女两代都在经历物质匮乏带给人的艰辛,像荒野贫脊地里的鸟儿,自己本已是肌肠辘辘,羽翼稀疏,却还在为孩子们分羹、为孩子们遮盖。我在想,那原本就稀少的“羹”,谁来为你增添呢?那原本就自顾不暇的“羽翼”,谁又来为你补足你自己所需要的遮盖呢?母亲啊!你在那样做的时候,你心中必定也跟孩子们一样,同样也在盼望着一份爱的喂养、一份爱的遮盖吧!
在我的心目中,母亲就是爱的象征,爱的表达者。我们目睹那些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就会为之扼腕叹惜说,这是一个失去了“母爱”的孩子。语意中包含着多少的同情和怜悯。“母爱”这句话的里面,包裹在其中的内核,其实就是“爱”。如果抽出这爱的内核,“母亲”这个称谓,差不多就跟桌椅板凳相差无几了,再没有了笔墨难以尽述的意蕴。人对于爱、对于和熙爱光的照临,具有与身俱来的强烈盼望。人若缺少爱、失去爱,恰似栽种在阴暗地里的向日葵,因缺少阳光的朗照,何其萎顿,何其的先天不足啊!
我躺在沙发上,自从在千里之外听说母亲病重,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母爱的镜头一幕幕转过,从不轻易流出的男儿泪,也不时潸然滴落。母亲年岁大了,我怕失去她!我祈盼,在人世间,仍能长久地看到母亲灿烂的笑容,借着母亲熟习的音容笑貌,好时常品尝那盘据在心灵深处母爱的美好景观。
这样看来,从根本上说,我所害怕失去的,是母亲身上所流露、所表达出来的那一份——“爱”啊!
不错,只要我们细细思量,仔细品味,就会拨雾见日。当母亲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们的时候,那最好的东西在满足我们身心各种需要的同时,事实上是满足了我们最深层次对爱的渴求。母亲把己所不够的食物,大部份又分给我们,我们对于爱的盼望,就通过母亲宝贵的食物,以满足我们肠胃的形式得到了满足。难到不是这样吗?在现实生活中,多少成年人或孩子,身边有堆积如山的美味佳肴,但唯独缺少爱,其状况,要么郁郁不乐,要么恣肆疯狂!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名叫“蒲老场”的小镇上,记忆中那时的“蒲老场”,差不多整条街都是老式的木屋,一家挨着一家,共壁部分多半是用竹条编成的竹篦墙,然后在上面抹上灰泥。不少木屋已显得偏偏斜斜。小时候的“蒲老场”,如今卧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一幅并不那么诗意的水墨画,淡淡的、黑黑的。小镇上已经有了电灯,但时常停电。因此家家都备有一盏带灯罩的老式煤油灯。每逢停电的夜晚,而母亲恰巧因下乡不在身边,我就显得特别的惶惶不可终日。实在等不及了,就贸然跑到街上,迎着黑暗中的孤寂,我会从街的这一头冲到那一头,不停的奔波,希望能碰巧找到我母亲。找到了,似乎母亲就能把我从黑暗所包裹的恐惧和孤独状态中拉扯出来。
有一年的冬天,天气很冷,还三天两头飘着大雪。一天中午放学回家,老远就发现我母亲站在院子里,头上戴着斗笠,躬身站在雪地里给我们洗衣服,身上堆满了雪花,像一个雪人,也像一尊塑像。——这一白雪衬托下,母亲雪地洗衣的塑像,一直保留在我的头脑中,直到今日。我的母亲啊,你中等的个子,秀丽的脸庞,始终留着齐肩的短发;横看竖看,你也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妇女。然而,你对孩子们的爱,却是弱小者的付出,是力轻却愿负重的担当!与照亮所有的大光相比,妈妈!你的爱是一支蜡烛,却照亮了我们家的一角一隅。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又到医院去照顾服侍母亲。妈妈,随着年岁的增加,儿子的所思所想,在环境的变迁中,也有了更多的经历。儿子深深地明白,也不能不最终面对——在现世,我们母子俩总有分开的那一天。我所特别害怕失去的母亲的“爱”,我在心里面切切祷告,求上帝在天堂里为我们保全。
201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