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宁奋剑而死，不衔璧而生
没有搬来救兵的韩范，无奈之下选择了投降刘裕。有人劝说慕容超诛杀韩范全家，以儆效尤。慕容超因为韩范的弟弟韩卓一直为国尽忠，从无二心，所以赦免了韩范的家人。
另外一位降了刘裕的南燕旧臣张纲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因为心思机巧，刘裕让他设计制作攻城器械，结果，他手所出的，每一件都精巧无比，威力巨大，给南燕守军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慕容超知道这些可怕的攻城车都是出自张纲的手笔，不由大怒，命人把张纲的老母亲绑到了城墙上。
张纲正在为秦军调试攻城车，忽然发现自己的老母亲被挂到了广固内城的城墙上，急得眼前一黑，差点摔下车。
慕容超命人喊话，说：“张纲卖主求荣，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活剐了他的老母。”说罢，有刽子手挥起屠刀，一刀一刀肢解了张纲的老母，把割下来的肉丢到城墙下。老妇人的惨叫声连绵不绝，惨况不忍卒睹。张纲当场晕死过去。
时间来到了十二月，刘裕围城已经持续了足足半年之久。城内慕容超的死党还在苦苦支撑。最近，灵台令张光观测到了一种不太常见的天象：太白犯虚、危。就是金星犯虚宿和危宿。这本来是正常的天文学现象，在古代却被当做了不祥之兆，张光就急吼吼向慕容超报告此事，劝他顺应天意，出城投降。
对于这些自然现象，慕容超一向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对于投降刘裕，他一向是抗拒的。自从刘裕断然拒绝了他的和谈请求，慕容超就抱定了抗争到底的决心。
张光让他投降刘裕，不等于把他往火坑里推吗？慕容超大怒，斥责道：“好你个张光！你投降刘裕，仍然可以混个一官半职，我投降刘裕，他会怎么对待我？”
张光还没有领悟到慕容超的“痛点”，想再劝劝。慕容超终于爆发了。他拔出佩剑，冲下朝堂直刺张光的胸膛。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剑锋已没入张光的身体，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张光嘴巴一张一翕，还想争辩什么，可惜已发不出声音。
“若再有敢劝降者，下场和张光一样！”慕容超拂袖而去，看都没看倒在血泊中的张光一眼。
公元410年，正月初一。
慕容超登上城门楼，在城墙上朝见了群臣。仅仅一年之前，他还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君主，在东阳殿宴请大家尽情享用珍馐美味，欣赏太乐的歌舞。正是因为这一场宴会，让慕容超对太乐伶人的音乐水准产生不满，进而引发了掳掠东晋边境人口充实太乐的冲突，给刘裕北伐制造了口实。
一年之后，慕容超只能困守广固内城。这种被人堵在家里出不了门的感受，对于一个喜欢游山玩水、打猎、音乐的青年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尤为可怕的是，这种日子还看不到尽头。
正月初二。慕容超与宠姬魏夫人再次登上城墙。两人看见东晋军队的强盛景况，握住对方的手相对而泣。想当初，慕容超和魏夫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春从春游夜专夜，在燕国的山山水水间留下了不少难忘的记忆。想到这些，让他们如何不垂泪。
韩卓见此情景，规劝道：“陛下遭受险恶的命运，正应该不懈努力，强行振作，用来鼓舞将士百姓的斗志，怎么能做这小女子似的痛哭流涕的事呢？”慕容超知道韩卓的忠心，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表示歉意。
慕容超闷闷不乐地回到宫中，皇后呼延氏已经等候多时了。呼延皇后问慕容超，可有退敌之策？慕容超充满歉意地摇了摇头，不敢正视。对呼延皇后，他更多的是愧疚。虽然他把皇后的位子给了她，但是他的心一直在魏夫人处。
“臣妾有一个办法，或许能一试。”呼延皇后认真地说。
“什么办法？快快说来听听。”
“陛下废了臣妾的皇后之位，另立她人吧。”
“为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慕容超失望地问道，之前他还真以为皇后能拿出退敌之策。
“因为……因为有人曾经说过，我有三年的皇后命，如今三年已满，我可不能连累陛下。或许换换皇后能让陛下逆天改命，延续大燕的国祚。”呼延皇后说完，如释重负。
“傻瓜，朕怎么可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慕容超怜爱地拉起皇后的手，“无论如何，朕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贺赖卢和公孙五楼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他们日夜兼工开挖了一条通向城外的地道。这个办法也许是受到了慕容钟的启发，几年前，慕容钟就是通过地道顺利逃出了东莱。
这一次，贺赖卢和公孙五楼就没有慕容钟那样的运气了。他们在城内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就被刘裕的士兵站在高台上观察到了，因此地道战也就失去了奇袭的意味，反而让晋军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军队又被堵回了城里。
此战之后，贺赖卢和公孙五楼就从史书的记载中被抹去了。这一点非常令人生疑，贺赖卢据说死在了广固之战，很可能就是死于这一场“地道战”。公孙五楼作为慕容超最宠幸的大臣，南燕的二号人物，他的下落成谜，大概也在这一战中以身殉国了吧。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大概是刘裕认为，公孙五楼作为“助纣为虐”的奸佞小人，不配有力战殉国这样的结局吧。
广固城门关闭太久，百姓有一大半患上了一种奇怪的软脚病，城中得不到医治，因此很多百姓只能出城投降。慕容超也得了这种病，行走不便，只能乘辇车登上城墙督战。
尚书悦寿劝说慕容超道：“现在，上天帮助强盗制造罪恶，我们的将士疲惫凋零，单独困守这一座穷破的城池，外援已经毫无希望，天时和人心的倾向也是可以想见的。如果大数已尽，命该如此，那么，即使是尧、舜也不能不退位，陛下为何不想一下变通的办法呢？”
悦寿委婉地劝慕容超放弃，如果换作别人说出这番话，慕容超早就发火了，但是悦寿一直是慕容超身边最可信赖的人，因此他只是叹息道：“废兴，命也。吾宁奋剑而死，不能衔璧而生！”话虽慷慨，却亦悲凉。
大年初五，慕容超没有接来财神，却迎来了刘裕这个煞神。
原来，刘裕的后方发生了卢循、徐道覆的叛乱。卢循、徐道覆都是孙恩起义的余孽，这次他们听说刘裕北伐，久困广固而不下，就乘机在南方发动起义，来势汹汹，兵锋直指建康。这样，刘裕等不及了，必须尽快结束眼前的战事，回师保卫自己的大本营。
于是，刘裕动员了全部兵力，奋力攻城。有人说：“今天是往亡日，不利于调动军队。”
刘裕回复：“我去他死，怎么是不利！”于是，下令在城的四面发动猛攻。
悦寿见攻城部队像蝗虫一样遮天盖地而来，料想刘裕发动了总攻，残破的广固城再也抵挡不住，为了减少无谓的牺牲，于是主动打开了城门，把刘裕部队放了进来。
慕容超不愿束手就擒，与左右侍卫数十骑越过城墙突围而去，被刘裕军队追上。刘裕斥责慕容超逆天而行，拒不投降，慕容超神色平静，一言不发，颇有一番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只是不放心母亲段氏和皇后呼延氏。
他在人群里面四处搜寻，忽然发现曾经投奔过南燕的刘敬宣也在刘裕的帐下，于是悄悄将母妻托付给他。刘敬宣未置可否。
刘裕将慕容超和鲜卑贵族三千余人全部解送建康，在闹市口斩首示众，属于南燕的荣光灰飞烟灭。这一年，慕容超二十六岁，和慕容冲一样，死在了二十六岁这个青春年华。刘裕杀光了慕容氏宗族还觉得不够解气，想要坑杀广固全城老少，幸被韩范劝阻，一城百姓才得以保全性命。
等到刘裕平定国内卢循、徐道覆起义军，攻灭西蜀割据政权后，果然对后秦发动了致命一击，于公元417年攻破长安，灭掉了北方的又一个强敌。姚兴没有等到这一天，他在前一年就病死了。刘裕就是抓住姚兴死后，秦国内乱，政权不稳的时机一鼓作气，取得了胜利。
就在刘裕谋划要不要继续北伐魏国的时候，他的后方又出了问题，这次是留守建康的心腹刘穆之突然病死了，刘裕只好匆匆班师回朝，稳定国内政局。结果，长安又一次易主，被胡夏国夺了去。又过了两年，刘裕称帝，建立刘宋，东晋政权正式宣告结束。刘裕也没有余力再次发动北伐，错过了结束南北分裂，一统华夏的机会。
翻开刘裕的军功簿，不难发现，慕容超和他的能力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国力的差距也是显而易见的，南燕的亡国就是大鱼吃小鱼的必然结果。慕容超能据守抵抗大半年，说明他并没有人心尽失。其实，即便慕容超采纳了公孙五楼的上策，也只能延缓几年亡国，挡住了刘裕的这一波攻势，那下一波，下下波呢？
吾宁奋剑而死，不能衔璧而生！壮哉，慕容超！
附录
南燕大事年表
公元398年 慕容德于滑台自称燕王
公元400年 慕容德于广固称帝
公元405年 慕容德病逝，侄慕容超继位
公元409年 东晋刘裕北伐，慕容超战败退守广固
公元410年 广固失守，慕容超为刘裕所杀，南燕亡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