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通了火车。每次回家,夜深人静之时,总能听到火车奔驰而过,鸣着悠长的笛。
思绪又飘到了从前,那些与绿皮车有关的日子。
多年来,想起绿皮车还是会有种酸涩的心情。
上大学的时候,去了遥远的一座城市,当然,在交通如此便捷的今天,似乎哪里都不算遥远。可对于当年那个第一次出小县城的女孩来说,西北确实够远。没有手机订票,没有互联网购票,县城也没有火车站,每次去学校,都需要转三、四次车。一天两夜的行程,买到站票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学生时代,从来没有奢求过卧铺,不只是票难求,经济拮据也是主要原因。寒假结束,返校之时,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能买到一张硬座票。在拥挤的车厢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了。只要有个座位,就会心满意足,感叹自己是个幸运儿。看着车厢里东倒西歪的人群,挤得连一个缝隙都没有的时候,同情之余,也会有一丝优越感。
春节刚过,候车厅的场景就让人唏嘘。挤上列车也需要能耐,在那种情境下,人不再像是有生命的,尊严、谦让、得体,都得忘却。而是像行李一样,车门一开,便蜂拥而进,不断往车里塞。列车员不停地催促:“往里走,往里走!”我常常怀疑,他们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卖出去了多少票?一百人的车厢,估计挤了二百人,车门艰难地关上,列车缓缓行驶间,乘客开始找自己的落脚点。有人将行李举过头顶,有人吆喝:让一让,让一让。被挤在人群中,虽然是寒冷的冬天,车厢内却闷热得让人汗流浃背。个子娇小者,更要时刻注意保护自己。曾见过一个女孩,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进退两难,无助地流泪。小孩的哭泣声,列车员的叫卖声,夹杂着泡面、脚臭、汗臭、厕所的窒息的空气,满地的行李,挤得没有缝隙的人群,混杂在一起,总让人有晕厥感。
我们常常都是老乡结伴而行,每次开学,买到坐票的日子是极少的。上车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在车厢交界处寻得一个地盘儿,其实也就是一个落脚处,只要能舒适地站住脚,在接下来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里,都不会轻易离开。偶尔会提前准备一个小凳子,记得一次从成都到兰州,凳子完全没有安放之地,下车之时,可怜的凳子被踩得支离破碎,尸骨满地。半夜,厕所门口、水池上、座位下全是人,重叠地坐着、躺着,困倦到一定程度,哪里还管得了地面是否干净,席地而坐会不会有失体面?上厕所就更难了,需要越过人山人海,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说:麻烦让一下,虽然明知让不开。更可恶的便是列车员的推车,总是顽强地、一遍遍的从车头推到车尾,车轮碾过乘客的行李、脚尖……
青春年代,一晚不睡还可以将就,第二晚继续站票,就难熬了,同伴们为了保持清醒,总会一整夜聊天、玩游戏。两晚站下来,脚会水肿,脚踝处现出深深的袜子勒痕。更让人心痛的是,人群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父辈年龄的人,为了外出务工,远离家乡,带着大包的行李:棉被、锅碗瓢盆等。有些还拖家带口,吃着泡面,嚼着馍馍,黑着眼圈,机械般地挣扎和奔波,为了生活,为了生活。
每次达到目的地,都有种折寿、元气大伤之感。我曾无数次默默地发誓:求学,我可以原谅自己,而以后,如果买不起机票,就老老实实待在离家近的地方,哪里也别去。
后来,我去了浙江读研,由原来的站票和硬座换成了卧铺,后又由普快换成了动车高铁。那段关于绿皮车的记忆,渐渐远去;那帮陪我挤绿皮车的人,也散落天涯。
而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人卷缩候车厅的角落里,在冰冷的屋檐下,在拥挤闷热的绿皮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