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奶奶，我的家人们。
我在年少时，对爷爷没有非常清晰的印象。因为爷爷去世得早，甚至连妈妈都没有见过爷爷的样子。但是，我总能听见家人谈起爷爷，也总能听见他们说，我和爷爷很像。
在我喜欢读书时，妈妈就说，你爷爷也爱读书；在我开始学毛笔字时，爸爸就说，你爷爷的大字写得最好；在我脾气倔强时，他们还说，你和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爷爷，但是他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一直没有忘记爷爷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奶奶的陪伴。
我从小怕生，姥姥现在总是念叨我，小时候最难带，经常生病不说，而且带到谁家去都哭，见生人也哭，别人抱也哭，总之用姥姥的话说：多灾多病的我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
所以，可想而知，我的姥姥、奶奶在我小时候带我时多么艰辛。
姥姥到现在还经常感慨的一句话是：你奶奶对你是真好，真偏心，全聂家就偏你一个孙女。
虽然，我对小时候的记忆越渐模糊，但是奶奶的身影总是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我5个月大的时候，奶奶喜欢拿着一个苹果，用勺子轻轻刮下来果肉，给我一口一口喂着吃。小时候，奶奶还喜欢给我做各种各样的河南糊糊，面片汤，虽然，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吃面食，但是我会一直记得奶奶的味道。
我总说，奶奶的皮肤为什么这么白？而我这么黑？奶奶就笑，我可能随了妈妈家的肤色。我还记得，奶奶胳膊上的肉总是软软的，怀抱总是很温暖。
小时候，妈妈总是凶我，而我那时的样子也实在是不讨人喜欢，可是奶奶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温言细语的，从来没有见过她大声喊过，对我也总是笑容以待。
奶奶总是操着一口流利的河南口音，虽然我从来没有回过河南老家，但是我却因为奶奶的乡音能听懂河南话。我记得，奶奶总说我：你咋恁嗦白？（多动症，调皮的意思）然后，我就咯咯咯地笑。
小时候最让我难过、也是最让我感动的事情，是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后，在她的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谁也不记得，谁也认不出。但是来到我家以后，却神奇地记得我和妈妈，对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好。
奶奶总会给我“私房钱”，她一个退休工人的工资除去自己花，本不剩下什么。但是我总是记得，每年只要她见到我，就会以各种理由为借口给我给钱，开学了、放假了、过年了、生日了······
再后来，我开始出去上高中，和奶奶见面的次数愈发变少，奶奶表达思念的方式就换成买睡衣。每年过年前，我们一家三口都会收到奶奶送的睡衣、秋衣秋裤。奶奶总是一次买上好多件给她的儿女、孙子们，然后总是偏心的叫我们第一时间去挑。
奶奶每年给我和妈妈买的睡衣，都是粉色的。我还在想，奶奶是不是也有一颗少女心？
有一次过年前，奶奶带我一起去买睡衣，她给售货员说：要质量最好的睡衣，全棉的，粉色的。她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硬是把全家人的尺码都能背出来。
最让我佩服的是，奶奶能把全家二十几口人的生日，不论阴历阳历都记得清清楚楚，提前一个星期就准备好生日礼物，还会记得提醒我们打电话送去祝福。
奶奶过世一年多，我们已经把家里人的生日记得乱七八糟了。在此刻，我愈发觉得，奶奶的伟大。她即使是老年痴呆症患者，也能记全家人的生日。
我现在伏案写作时，身上穿的就是奶奶给买的睡衣。此刻，我觉得自己多么幸运，是一个会写作的人，可以把对她的思念用文字表达出来。
前年，奶奶身体越来越差，我听到消息后临时请假赶回家，才知道，奶奶居然患了肺癌3年之久。全家人都瞒着我，因为我一个女孩子一直在外上学，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想让我操心了。
我知道以后，巨大的难过和自责一下子扑面而来，无力感和心痛交织，我大声地质问家人：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啊？
我只是知道，奶奶这几年咳嗽越发厉害，每天晚上都会咳醒好几次，我经常看她半夜起来去喝水走动，但是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到底该有多难受，她也从来不和我说。
小时候，奶奶总有很多话和我说。她喜欢打麻将，喜欢打牌，喜欢听戏，还喜欢早起晨练舞剑。可是近几年的奶奶由于老年痴呆症和肺癌的双重折磨，话越发地少，总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她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前年，也就是奶奶去世的那一年。我回家以后望着奶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记忆就像放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地从我眼前翻过。奶奶的头发，不知道在记忆的哪处就全白了。
大舅说过：你奶奶这样的一头银发，看起来有百岁老人的样子，在老年人里非常好看。
可是，奶奶却没有活过百岁。
上大学前，我从来没有去过殡仪馆，但是近几年似乎次数频繁了起来。我去参加同学奶奶的葬礼，看着他们陌生又熟悉的脸庞，突然就模糊了视线，也突然就有了心理准备。
在家陪病重的奶奶时，我才清晰地感受到人对于生命的流逝的深深无力感。我看着奶奶咳嗽，看着她难受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短暂的两个星期假期一晃而过，我临走前看着奶奶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心里居然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你这一走，可能就是一辈子了。这可能就是你看见奶奶最后一面了。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越过千里，回到工作的城市以后，我一边工作，一边心神不宁地想着奶奶。有一天，妈妈告诉我，病重中的奶奶又把腿摔断了，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全家人都在轮流伺候她。
那个时候，我的心声又来了，我总觉得离别就在不远处了。我想，我能不能请假再回一趟新疆，再陪陪奶奶。可是不论是现实还是家人，都觉得我别回来添乱得好。于是，那一眼，真的就成为了永恒，奶奶真的就那么走了。
2016年10月25日，我在办公室忙碌的中午，收到了妈妈的电话。在我的印象中，坚强的妈妈几乎没有哭过，可是这一通电话的她，泣不成声。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你没有看家里群的信息吗？你奶奶走了。
我整个人当场就崩溃了，在20多人的办公室里突然哭出了声，被同事扶着走到走廊。我向来都是一个泪腺发达的人，但是那一天我居然哭到最后都没有眼泪了。
我匆匆收拾东西，给朋友打电话，一个帮我订机票，一个帮我订酒店，一个安慰我。我终于懂了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感受叫“感同身受”。我以为，我已经做了近半年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消息传来时，我还是溃不成军。
“要走的人，说走就走了，你没有准备，你再也追不回。”
匆匆转机的我一下机场就被小姨抱住，她说，家里人都很忙，于是她来接我。我们两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抱头痛哭，然后整理心情赶去殡仪馆。
我总算是赶上了奶奶的出殡，奶奶的样子非常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比平常睡着时的面容还慈祥温柔。因为病痛折磨了她这么久，终于要一起走了，所以她终于不用半夜被咳醒找水喝了；她终于可以去见爷爷了；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后来，我去给奶奶上坟，墓地的天气总是出奇地好，天空蓝得像一片湖，或者大片的云朵慢悠悠地飘过。天空，从来都不知道，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人们的心里流过了多少悲伤。
我总说，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波折甚至是挫折，一帆风顺，没有大波大浪。奶奶的离去对我的打击真的是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到今天提起来这件事，也无法平静下来。
前几天，我问爸爸妈妈，你们有梦见过奶奶吗？他们都说有，还有梦见的详细细节。可是，我没有。自从奶奶去世，我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她。我也想梦见她。
这一年多，大姑总是说，她很想奶奶，其实我们全家人都很想念她。
临近年关，每年过年前，我和爸爸妈妈都会准备给爷爷祭拜的纸钱，近两年，需要准备的人多了一个，我却不习惯。每次祭拜时，爸爸妈妈总让我给奶奶说我好的变化，让她也高兴一下。
刚刚妈妈在收拾明天给奶奶祭拜时准备的贡品，碎碎念地说着：你奶奶喜欢喝酸奶给她带上一个，前几天刚包的你从东北带回来的酸菜饺子，她没有吃过，明天早上煮饺子带给她吃······
妈妈说，小时候，我的胆子很大，越长越大以后，反而胆子越来越小，整天疑神怕鬼的。但是，自从奶奶去世，我好像没有那么怕鬼了，因为我总觉得，奶奶在天上看着我，她和爷爷都会一直保护我和家人。
只可惜，我没有保护奶奶的机会了。自从我开始懂事以后，我就很怕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当这种事情真正地降临在我身上以后，我才更加明白其中的苦楚和难过，所以，还要记住一句话：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现在想来，我觉得非常庆幸的是，奶奶看见了我长大成人的过程；见证了我从一个抱着她不撒手，哭着不去幼儿园的皮猴子也找到了工作的成长；看着我从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孩长成了一米七六的大个子；看着我从一个只会下河摸鱼，上树捉鸟的假小子，长成了能带男朋友回家给她看的大姑娘。
遗憾的是，奶奶没能看见我结婚生子的样子，但是，我想她会知道的，她肯定在天上默默地看着我呢。
电影《寻梦环游记》的海报上有这样一句话：“如果在那边的世界没人记得你了，这边的你就会消失。这叫，最后的死亡。”
可是，奶奶，你要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你若问我：这人间之后如何？
等我们再见时，手舞足蹈说给你听。
孙女 聂梦茵
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