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识

归家


长安城外,一名男子骑着马车拖着沉重的货物向城门疾驰。他是一名胡商,一身戎装,风尘扑扑,身高八尺,看着是一位青年,却是一脸疲惫,下颌布满青色的胡渣,有着与年轻人不相称的沧桑。他通过城门后直奔城中严家。

原本是高门院落,欣欣向荣,如今却大门紧闭,杂草丛生,一片荒废。他下了马车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于是,他用力推门而入,院里一片衰败萧条,他扒开层层蛛网推开一件件房门,屋内陈设依旧,只是久无人住,厚厚的尘埃堆积,一股发霉的味道迎面而来,角落里串过几只老鼠,腾起一片烟尘。他挥了挥手,挡住尘埃,不禁呛咳几声。

他疑惑惊讶,他的父母、姐姐,还有嫣儿去了哪里?她们怎么了?想到此处,他感到无比恐惧,背脊渗出密密细汗,脸色苍白,他的双腿微微发抖,一股凉意从脚心窜到头顶,他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不敢细想。十年未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跑遍整个院子都没有见到一个人。于是,他几近疯狂地奔跑出院子,无力地蹲在地上,用双手枕着头,痛苦的表情在脸上蔓延开来,他无法相信眼前的沧海桑田,当初,他是严家的七公子,严永霖,官宦世家,从小家庭富裕,养尊处优,如若不是父母强行安排他定亲,他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的心里只有嫣儿,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侍女。他一意孤行,不谙世事,最终给嫣儿带来了悲惨的命运,他一心只想逃离父母的掌控,逃离命运的安排,想一个人逃出去混出一个人样,如今,在西域经商十年,换得金银满钵,富甲一方。

可是,为何会这样?真的家破人亡了吗?

他痛苦地思索,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接近崩溃的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不远处有人在打量他。他起身望去,正对上街对面包子铺的李婶诧异的目光。李婶认出他来后,面露喜色,瞬即,脸色暗淡下去,愁容满面。

他信步前去,坐在店里吃着李婶做的饭菜,欲言又止,他有些害怕听到结果,却忍不住疑惑地望向李婶。

“孩子,你离开这些年可还过得好?”李婶语重心长地问道。

“我很好,我的父母、姐姐呢?”严七最终问了出来,他紧紧地握住筷子,因握得太紧,指关节凸起发白。

“你的父亲前年生病去世了,不久母亲也跟着郁郁而终,姐姐嫁去了萧家。这些年,她们托人四处寻你,一直了无音讯。母亲日日去往长安们的城墙上,望眼欲穿,盼着你回来,可最终没能等到那一天啊!”说到此处,李婶泪眼婆娑,掏出怀中的手帕擦了擦眼角。

严七本就苍白的脸颊显得更加阴郁,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整个人陷入了深深地绝望,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羞愧不已,轻叹息,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他快速地眨动眼睛掩饰过去。他身子轻轻向后一靠,险些跌倒在地,自嘲般地一笑,无奈地将目光望向远处。这些年,他无一日不想着回家,不想着见到嫣儿,见到父母、姐姐。可是,他年少时发过誓,势必要衣锦还乡。

李婶抚了抚严七的肩背,继续说道:“你父母过世后,你姐姐面对家族争夺家产,一人护持家业甚是艰难,面对叔伯们的强硬态度,她一女子最终只能让步。好在柳家公子倾心于她,不畏世俗流言娶了她,也算是一桩善缘。”李婶露出欣慰的目光看向严七。

严七拜别李婶后来到了柳家看望姐姐严茹雪。相见的那一刻,姐姐喜出望外,目含泪光,一脸喜色的叫到:“小七,你总算回来了。”姐姐跨步向前一把抱住了他。泪水滴落在严七的肩膀上,温暖的流进了他的心里。

严七回抱住姐姐,抚着她的背。沉声说道:“姐,我回来了。姐,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离开了。”

姐姐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一脸欣慰:“小七长高了,长大了,也英俊了,成大人了。”姐姐脸上露出的笑容像一朵绽放的百合花,目光极尽温柔。

忆往昔


姐姐领着严七拜见柳家家主后暂住于柳家。姐姐见严七风尘满面,吩咐下人伺候洗浴。严七洗浴后,穿上当下时薪的圆领袍服,墨色的长发束起,褪去孩子气,俨然一副少年郎的模样。

姐姐端着饭盒走过来,心中万千感慨,相逢的日子,她不愿重提旧事,转而莞尔一笑,招呼小七过来用餐。从饭盒里一一取出水晶龙凤糕、奶酪樱桃、糯米糕、桂花糕等严七最喜欢吃的。

“小七,这些都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姐姐记得你小时候顽皮,为了吃桂花糕,亲自去摘桂花,爬上树去摇树枝上的桂花,还摔了一跤呢。”姐姐掩面而笑。

严七手里拿着桂花糕,轻轻咬上一口,往事如决堤的洪水涌向脑海中。那时候的他是多么顽劣,多么我行我素啊!父亲常常恨铁不成钢,毒打了他多少次,罚跪了多少次。每一次,嫣儿都会偷偷抹泪,跪在一旁自责。

然而,父亲从不心慈手软,越是有人来劝架,越是不会饶过严七。嫣儿看着严七膝盖上皮都磨破了,被毒打得睡觉都不能平躺。嫣儿整夜整夜的守在严七的身边,替他换药,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睡。

嫣儿最后学聪明了,她缝制了护膝给严七带上,每次罚跪的时候,严七跟没事人一样。给严七垫上布垫,每次严七被打的时候,再也不会皮开肉绽,疼得无法入睡了。

严七默默地吃着糕点,忍不住问道:“姐,阿耶,阿娘怎么走的?”

严茹雪掩面而泣,呜咽说道:“小七,阿耶得重病离去了,不久,阿娘也跟着走了。”

严七心中一阵难过,他暗淡的瞳孔如一口古井,深不见底。久久说不出话来。那时,自己性子顽劣,伤了

父母的心,一别十年,却是阴阳相隔,再也无法弥补曾经的遗憾。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一别就永不相见。

严七忍住悲伤,心中还有一人是他今生的牵挂,在西域十年,他有过无数幻想都是如何与她再相见,“姐,嫣儿呢?”

严茹雪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道:“你走之后,嫣儿再也没回来过。那一年,你离家而去,我当是你与父亲赌气,过不了几日便会回来。”

“小七,嫣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性子又桀骜,她一个女子在外,不知应该如何生存?你走后的那一年,又闹饥荒,像我们这样的家庭,都生活拮据,朝不保夕,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更是被活活饿死。嫣儿不知......”严茹雪不忍心继续说下去,泪水如珠子一般滴滴滚落下来。

严七面无血色,慢慢地嚼着口中的糕点,声音里透出一丝绝望,“姐,嫣儿可能已不再人世了?”

严茹雪心疼地看向弟弟,只见严七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心中满是疼惜,她抚着严七的后脑,极其轻柔地说道:“小七,嫣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说不定她过得很好。”

严七像孩子一样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他淡淡一笑,心中怀着若有若无的希望,很快这种淡淡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嫣儿比严七大两岁,被严七的祖母从路边捡来的,祖母见嫣儿聪明玲莉,心眼也实。便让嫣儿从小贴身照顾严七。

刚开始,严七嫌弃嫣儿老成,做事拘谨刻板,总是跟着背后督促严七守规矩礼仪。然而,那时候的严七贪玩闹事,不爱读书,俨然一幅纨绔子弟模样,没少惹事,三天两头折腾教书先生,母亲管教无方,只能无奈叹息,却因此遭到了父亲的各种管制教育,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每一次都是嫣儿出谋划策为严七解决危机。

慢慢地,严七对嫣儿渐渐产生依赖,也渐渐习惯了嫣儿为他遮风挡雨。严七也学着对嫣儿好,疼惜嫣儿。冬天看见嫣儿双手冻得通红时,会给嫣儿买来长安城最好的冻疮膏,会为她买漂亮的头饰、衣服,将嫣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嫣儿也只穿戴一次给严七看,就把那些珍贵的衣物收放起来,怕遭来闲人口语。

春天时,他们一起去后山放纸鸢,严七最会做纸鸢,他做的纸鸢不仅颜色鲜艳,并且用的竹条也很轻便,只要风来了,纸鸢就能飞得很高很高。夏天时,他们去小溪边游玩,在后山的树林里摘些野果子,放在竹篮里,再将竹篮放于溪水中,她们二人则卧于竹筏上,用一片荷叶遮挡着夏日毒辣的阳光,边听蝉鸣边吃水果,悠然自得,清爽宜人。秋天时,他们最喜欢的便是去采集颜色形状各异的树叶,拿回家做成风景画或则有趣的小动物。冬天时,严七怕冷,冬至时,常常躲在房屋中烤火,下雨天也不愿出门,这时候,嫣儿会为他披上厚厚的披风,拉着他出门,在一片银白的世界里打雪仗,堆雪人。

再相逢


严七暂住在柳家,雇人重新修葺严家的房屋后,告别姐姐独自一人搬了回去,雇了几人打理屋子,新年了,即便一人在家,也得热热闹闹的。小时候,家里人多,总是热闹非凡,每年都盼着过新年。如今,已物是人非。

外面的炮竹声,小孩追逐打闹的嘻嘻声,人们看热闹的欢呼声,小贩的叫卖声声声入耳,严七却显得落寞孤寂。姐姐亲自来请他过去团圆过年,他都没去,他想一个人守着,守着这个家。或许他在心底觉得嫣儿还会回来,他怕错过了。

转眼间,便到了上元节。这一天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日子,取消了宵禁,人们可以随意的游玩。夜未央,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处屋檐上都挂满了彩灯,张灯结彩,连成一片像是通往星空的天灯。还有一种影灯,会不停地旋转,照映出灯面上的各种花纹图案,甚是唯美。

无论是大人、小孩这一天都会出门看一年一度的灯会。人们停下来猜灯谜,放花灯。许久未感受这样热闹的气氛,严七心中的阴云渐渐散去,在湖边,他写下愿望,点燃孔明灯放飞。直到孔明灯越来越小,越飞越高,和星空融为一体,他才慢慢离去。浩瀚星空会听到他的声音吗?那些愿望会实现吗?

这时,湖边远处划过来一艘轻舟。人们的视线一下子就集中到了船上一名女子的身上,那女子以轻纱遮面,身姿妖娆曼妙,独自一人在船头起舞,即便看不到全容,也能看出这名女子绝美。许多青年男子拥挤过来,一时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人高呼“雨薇姑娘,雨薇姑娘”,那些男子们无不露出兴奋的表情,高声呼喊,踮着脚尖迫切地想得到更多的关注。严七从中知道那名女子是西凤楼的花魁,平日里从不露面,想见上一面甚是艰难,只有那些达官显贵才有可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严七被挤到了最前面的栏杆处,船越靠越近,船上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仙若灵,轻步曼舞,舞姿飘逸,婀娜多姿。严七也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女子的目光轻轻扫视众人,未做任何停留。船像是向着严七的方向缓缓游来。严七慢慢地看清了女子的容颜,眉宇间的神情,那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嫣儿吗?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严七绝不会忘记那张另他魂牵梦绕的容颜。

轻舟在靠岸处稍作停留,便缓缓离去,那女子也退回了幔帐中。严七呆呆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这一片繁华,晚风徐徐吹来,一股凉意生起。喧嚣声渐渐远去,徒留一盏盏街灯守着孤寂的长安街,严七默然离去。

西凤楼


次日晨,严七来到了西凤楼。一群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穿戴得花枝招展,摇摆着婀娜的身姿左拥右簇地向着严七走过来。一名女子勾着严七的手臂,撒娇般地靠在严七的胸口,另一侧一名女子,双手搭在严七的肩上,将整个身体靠了过来。

严七见状立马摆脱他们的纠缠,大声说道:“你们让开,我是来找嫣儿的?”

“什么嫣儿?”人群中一个娇媚的声音说道。

严七突然意识到她应该叫雨薇,马上改口:“雨薇姑娘,我要见雨薇姑娘。”

“公子,雨薇姑娘可是你顺便见的吗?你可懂我们的规矩?”一名女人从人群外走了过来,体态丰腴,即便已年老色衰,厚重的脂粉下也能看出眼角边的细纹,她却姿态优雅,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一名美人儿。她轻轻扭动已不再纤细的身体,缓缓而来,年轻的女子纷纷让步,站成两排,低着头齐声叫道:“妈妈”。

严七知道这位老女人便是西凤楼的老鸨。礼貌地招呼着。

老女人走近,上下打量着严七,正思索着京城的达官显贵,世家子弟,富商中并未见过此人。便试探性地询问:“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啊?”

“严永霖”严七大致看出了老鸨的心思,伸手摸了摸神身上的钱袋。

老鸨飞快地转动大脑,像她们这样的人,可是一个权贵都不敢得罪的。姓严,京城中并无姓严的达官显贵啊,想到此处,她渐渐放松了表情,狡黠地一笑,话到嘴边还未出口,便听见“铛”地一声。

一个大袋子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金子撞击桌面的声音,她梦寐以求的声音。她斜瞟了一眼,一下子笑颜如花,俯身上前,热情地招呼着:“严公子,小人眼拙,有失远迎。”老鸨看向这一群姑娘,走过去拉着一名女子的手走到严七的身边。那名女子轻轻地挽着严七,娇媚百态,明眼人一看便知此女子正是这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最漂亮,最有灵气的女子。

“我要见雨薇姑娘。”严七盯着老鸨的一举一动,目不斜视地看着老鸨。

“公子有所不知啊,雨薇姑娘不见客。要想见面,一月只有一次机会,公子可写下请帖交予小厮,雨薇姑娘每月会从中抽选一人见面。只不过,写请帖的人实在太多,几率甚小啊。”老鸨伸手摸着桌上的钱袋,又不自觉地收回了手。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走了。”严七耍起了小时候的无奈,在大堂中择一处坐垫便坐了下来,独自斟酒喝了起来。

连续三日,雨薇姑娘都未露面。严七吃睡都在大堂里,仍由她们如何劝说,都不离开。第四日,严七听见楼上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他起身望着门口,一个清秀的身影出现了,严七看见了雨薇的全貌,那正是他的嫣儿,褪去青涩,更显得清新脱俗、美丽动人;微翘的睫毛下那双杏眼虽然美丽,却没有了那时的那份灵动纯真。

严七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可能,无论嫣儿成什么样子,他都愿意守护她。10年前亏欠她的,他要一一弥补回来。

嫣儿走到她身边,淡漠的眼神让严七感到极为陌生。严七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柔声地叫道:“嫣儿......嫣儿,真的是你吗?这些年你去了那里?”

嫣儿避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冷漠地说道:“公子,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嫣儿,我叫雨薇。”说完便快步向外走去,神情淡漠。

严七一脸茫然,不知所措。10年前,严七每天都和嫣儿在一起,形影不离。因此,便引起了家人的注意。小时候,家里人觉得嫣儿懂事心细,将严七照顾得很好;而后,严七慢慢长大,什么事都依赖嫣儿。在学堂读书时不思学习,也常常顶撞父亲,生性顽劣,不思进取,却总是喜欢和一个小丫头呆在一起玩耍打闹。家里人便想办法让嫣儿远离严七,谁知,严七得知消息后,在家里大吵大闹,还说以后要娶嫣儿为妻。那时严七才12岁,打小便定了亲事的,传出去还怎得了。父亲得知此事后雷霆大怒,着人安排给严七先定亲。母亲将嫣儿安排到了别处做事,让她远离严七,给她安排了一个对象,待到了年龄便打发过去。严七得知母亲要将嫣儿打发出去,便想方设法找到嫣儿,想带着嫣儿一起私奔。嫣儿是拒绝的,她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从不敢妄想和少爷在一起,嫣儿说着让严七不要再来找她。可严七年少轻狂,强行带着嫣儿离开。事情最终败露了,父母亲找来,将严七禁足在家中,随意将嫣儿打发出去。嫣儿在离府的前一天晚上逃跑了。此后,再也不见嫣儿,严七日日在城中寻找,整日失魂落魄,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仍由父亲拳打脚踢,严七如失去灵魂的空壳般一言不发。终日颓废,不思饮食,骨瘦如柴。最后,父亲无可奈何,只能妥协,让严七要么考取功名,要么靠自己一人之力赚取万贯家财,便答应他和嫣儿的事。本是想让严七知难而退,可没想到严七却选择了去西域经商,仕途之路并不适合他这样没有城府之人。

严七并没有就此离去,他仍然每日来这里,坐在角落里喝酒,楼上便是嫣儿的房间,他坐的位置只需抬眼便能看见,只是永远都是门窗紧闭,像是无人居住般。

大堂里每日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吵闹喧哗,男男女女打情骂俏,调情逗乐。只是再也没有人过来招惹他,他只是想静下心来等待,等待嫣儿与他相认。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也没能见到嫣儿一面。

那一日,一名男子,身着锦衣华服,大腹便便地走进来,老鸨瞧见后,连忙踩着木制楼梯“蹬蹬蹬”地下楼迎接,一片热情款待,嘘寒问暖。那名男子开口便是要见雨薇姑娘,老鸨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连忙吩咐一名长相清秀,容貌绝佳的女子好酒好菜地伺候着。

那名男子拥着身边姑娘,一番调戏后,仍不依不饶地要求要见雨薇姑娘,并拿出袖中请帖,这张请帖正是雨薇姑娘抽中的那张,按照规矩,雨薇姑娘应见他一面。

只是老鸨却是再三阻拦,雨薇姑娘的房门也是紧闭。没见到雨薇姑娘,男子有些气恼,竟不管不顾的上了楼,边喊着雨薇的名字,便向着雨薇的房间走去。

老鸨显得惊慌失措,忙跟在后面阻拦,又招呼小厮前来阻拦,形势一度有些剑拔弩张。老鸨甚至有些心虚,仍旧是笑脸相迎,说着雨薇今日身子不适,早已歇息,不便见客。

男子不听劝阻,强行去推门。严七见状,连忙赶来制止,挡在门前,一手推开那名男子。怒声道:“你懂不懂规矩。”两人怒目而视,男子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怎么,难不成你也想见雨薇?呵呵,真是可笑。世人谁不知雨薇姑娘眼中只有达官显贵。我父亲乃朝中大臣,我将来袭爵,定能将雨薇迎回家中,让她好好伺候我。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严七顿时面红耳赤,头皮发满,他挥起拳头便朝着男子的脸打去,两人在雨薇姑娘的门前打成一团,旁人拉架都拉不过来。

这时,“吱”地一声,房门打开,雨薇的脸上有些怒气。两人也停止了掐架。那名男子脸上有许多条血痕,触目惊心。老鸨连忙吩咐下人跟着一起带着那名男子去医馆。

雨薇坐在房屋中的太师椅上,吩咐丫鬟叫严七进来。严七一时喜上眉梢,看见嫣儿冷漠的表情,又有些心虚害怕。严七有些激动地叫道:“你终于肯见我了,嫣儿,你终于肯见我了.....”

雨薇自嘲般地一笑,那笑容透出邪魅,古井无波地眼眸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昔日的光芒了,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样得陌生,让人心底生寒。她摆弄起指甲套,轻轻地抚摸纤纤细指,淡淡地说道:“嫣儿早已经死了,如今我是西凤楼的花魁 雨薇。你不会还记得那个痴傻的小姑娘吧。”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严七,只见严七露出痛苦的表情,睁大了眼睛,不住地摇头。雨薇甚是满意地继续说道:“如今,长安城多少名门显贵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哈哈....哈哈....”她轻狂地大笑,转而,语气极为暧昧地说道:“严公子,能进我房间的只有达官显贵。你本不配成为我的入幕之宾,看在你我是旧相识的份上,今日我给你这个机会。”说着,便伸出手捧着严七的脸,一寸寸的抚摸,然后手指游移到衣领处,将第一颗扣子解开,再去解第二颗。

严七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女人,他退后避开嫣儿,无比心痛地说道:“不...不...嫣儿,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不.....”严七摇着头,惶惶不安。

嫣儿妩媚的笑容在白净清纯的脸上绽放开来,她望着严七,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些年我怎么过的吗?如若不是这样,我早就死了,死在那个肮脏的桥下。夫人让府中老妈子顺意将我打发出去。老妈子将我打发给一个年过半百的酒鬼,那人不仅每日烂醉如泥,还很好色,家中女人甚多,他每日除了喝酒便是打女人。我不愿意,老妈子便找人将我绑了起来,第二日便要将我打发过去。那时候,我孤独无援,你在哪儿啊?七公子。还好,春妮来给我送饭,悄悄给我松开了。我逃离了严府。可是,身为奴籍,我那里也去不了,只能陪笑卖唱。”

严七蹙着眉头,深深地自责,他无可奈何地看向嫣儿,信誓旦旦地说道:“嫣儿,你跟我走,好吗?我发誓,我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

嫣儿摇着头,背对着严七,不再看他一眼,说道:“你走吧,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

严七感到无比心痛,他还想多作挽留,两个小丫鬟推开门来,请严七离开。严七不得不离去,他再次看向嫣儿,只能看见她的背影,那清秀的身姿屹立在窗边。

他无意中发现嫣儿的窗户半掩着,墙角极隐蔽的角落里落下了一块芙蓉令牌。此物看着就是不凡,想必定是有身份之人落下的。他走到嫣儿身边,向嫣儿行礼告别,眼角快速的瞥见那块令牌的模样,是一块金牌,中间有一朵芙蓉花。

严七回到家中,闭门不出,终日关门饮酒作乐。姐姐严茹雪得知此事后,前来苦口劝说,也无济于事。

他派人暗中查探得知那块芙蓉令牌是朝中大臣公子华的贴身令牌。

嫣儿


月黑天高,北风呼啸,寒彻刺骨,宵禁后,空荡荡的长安街只时不时有暗卫巡逻,寂静无声。一个黑影快速地移动,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一声轻轻的笛鸣响起,很快从高处落下另一个黑衣人。

那名黑衣人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聚神聆听,确定安全后,凑近眼前的黑影,悄悄地说了些什么,递给她一张字条。两人四目相对,黑衣人眼神凌厉似一把利剑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渴望得到她肯定的答复。

那名黑影看了字条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疑色,紧蹙着眉头,很快便恢复正常,肯定的点点头。两人用眼神交流后,便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黑影在西凤楼附近不见了踪影。

几日后,朝中大臣公子华在西凤楼腹部中刀,倒在了血泊中。所幸命大,并未伤及要害,逃过一劫。据他透露刺杀他的正是西凤楼的雨薇,如若不是他今日穿着圣山御赐的金丝软甲,怕早已没了性命。

很快,城中大街小巷都贴着雨薇的画像,全城通缉。巡防营的人日夜搜索,差点把整个长安街翻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找到雨薇姑娘。

严七也得知消息,他挤上街头,看见众人围观通缉告示。他愤怒地向前走去撕下告示。嫣儿去了哪里?他是一头雾水,嫣儿为何成了通缉犯?他更是觉得头大。那个人还是嫣儿吗?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嫣儿吗?他想不明白。但是,无论嫣儿发生什么,他都愿意守护她,10年前他错过了,往后他一定会弥补回来。

如今,巡防营的人在城中怎么也找不到嫣儿,严七在脑海里一遍遍思索嫣儿可能会去的地方。小时候,他们为了躲避下人们的跟随,常常去后山玩,他清楚地记得,后山不远处有一座破庙,他们常去那里玩耍。那个地方四周树木繁多,竹林掩盖,甚是隐秘。

他记得那里有一颗千年菩提树,他们常常把自己的心愿写下来,挂在树上,让风把它带去更远的地方。严七记得嫣儿亲手绣了一个荷包,上面有他们两人的名字,嫣儿便是把那个荷包放在了树洞里,她告诉严七,只要他们的名字在一起,她便可以永远呆在少爷身边。

她一定在那里,严七心里想着便朝着后山走去。

寺庙已经荒废了几十年,据说这里曾经的主持年轻时与相爱的女子走散,一生苦苦寻找而不得,脚步遍及天涯海角。最终找到她时,她早已堕入风尘,不愿与他相认。那名男子离开后,便进入佛门,四处游历,普渡众生,因发现此处的这颗千年菩提树,便在此修建寺院,招收弟子,讲经传道。晚年,他遣散众人,就地圆寂。

严七来到这座废弃的寺庙前,这里早已杂草丛生,衰败不堪,墙面大片脱落,露出斑驳不平的墙体。屋后一大片竹子倒塌在房顶,房梁有些承受不住重量地弯斜,屋顶的青瓦摇摇欲坠。

严七扒开几近人高的杂草,向着屋内走去。他发现那些杂草有部分被踩过的痕迹,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积满灰尘的地面果然有脚印,看脚印大小定是为女子。严七心中一喜,随着脚印而去。除开严七的脚步声,树林里的虫鸣声,这里安静得可怕。

突然,一道寒光一闪,还未看清来人,一把小刀架在了严七的脖子上。严七背对着来人,举起手来示意。

小刀一提一收,快速地插回了主人的腰间,清秀的身影走至严七的眼前。严七看清来人,露出喜色道:“嫣儿,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嫣儿看了严七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当初她对他说那些狠话,想到严七再也不会来找她。嫣儿有些吃惊的眨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来干什么?我现在已被全城通缉,你最好和我撇开关系,否则,不会有好下场。”

严七露出欣喜的微笑,走进嫣儿身边,说道:“嫣儿,让我守护你,好吗?”

嫣儿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他们四目相对。嫣儿的眼睛里有些湿润,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严七,冷冷地说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

严七埋着头开始收拾屋子,整理一些可以用的东西。嫣儿见严七没有要走的意思,当下不仅诧异,也有些着急的再次催促严七。“我叫你走啊,你听见了吗?”

严七温暖地一笑,看向嫣儿有些动怒的脸,她突然伸出手轻拂挑起嫣儿鬓间的碎发,温柔地说道:“我说过要守护你,我不会离开的,嫣儿,我不想错过第二次。”

寺庙在严七的整理下,虽然还是简陋,却显得干净整洁,也能勉强居住。严七出门拾了一些柴火,打了一只兔子回来,为嫣儿准备了一顿晚餐。蜷缩在一角的嫣儿脸色慢慢平静了下来,慢慢地接受严七的好意。

他们围在火堆旁,嫣儿吃着严七递给她的一支兔腿,眼角边的泪珠在火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似一滴挂在脸上的珍珠。

她慢慢的舒展眉头,情不自禁地说道:“你真的愿意带我走吗?”

“我的初心从来就没变过,年少不更事,给你带来了多少麻烦。我决定去西域经商正是因为想出人头地,得到父母的认可,为我们的未来创造可能,可是,时过境迁,我早该想到沧海桑田。”

“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离开。”嫣儿泪痕未干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转瞬便再度忧容满面。“你等我,我还得去做一件事。做完了,我就自由了。”

严七喜出望外,眉头舒展,嘴角边的弧度轻轻上扬,深情地柔声说道:“好,我去准备东西,打点好行李等你。”

夜未央


还是在那个漆黑的巷子,夜色正浓,寂静无声,那个黑衣人早就等候在此处,嫣儿身着夜行衣,黑纱遮面。急忙奔过去躬身叫道:“师姐,我任务失败了,公子华没有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做得很好,因为公子华深受重伤,我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那名黑衣人伸手虚扶嫣儿。

“可是,可是,我的任务还是失败了,师父不会怪罪吗?”嫣儿一脸疑惑,颤颤巍巍地说道。

“师父说你做得很好。”

“那师父答应过我,完成此事便放我自由。可还算数?”嫣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今日我便是来送你最后一程。”黑衣人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与一丝幽幽寒光,声音气息极为平静。

“真的吗?我自由了。”嫣儿一时喜出望外,眼眸里的光芒似星河璀璨,美好未来的样子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师姐,谢谢你!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谢谢你当初救下我,如若不是你,就没有今天的嫣儿。”

“你走吧,祝你幸福!”黑衣人背过身,消失在黑暗中。

嫣儿重获自由,她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向着巷口奔赴。黑暗的巷子像是被遗弃的角落,没有一丝光亮,阴冷潮湿。巷口外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房屋,络绎不绝的行人,只是那束光怎么也照不进这阴暗的角落,这里早已被人遗忘。

嫣儿着急地奔向那束有光的地方,突然,一阵阴风急速拂过,熟悉的味道临近身后,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把闪着寒光的剑贯穿她的心脏,一股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大片大片鲜红的血从心口涌出。“师姐”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她便倒下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巷口路过的人群,那里仿佛天堂般遥远,一个清瘦的身影背着一个包裹从巷口穿过,他的步履那样轻盈,少年时的他便是那样,朝气蓬勃。嫣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嘴里“严七”两个字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怎么也无法触碰到那丝光亮,那一闪而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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