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如何向你说起五女山呢?
驱车从本溪到桓仁,又是将近三个小时的行程,一路上,薄雾氤氲,望也望不断的秋山秋水,展开彩墨样的画卷。偶尔会遇见卖山货的小贩站在路边,守着他的榛、蘑、松子、板栗……不吆不喝,静待停车暂借问。
山里出生,河畔长大的人,对山水莫名亲切,我一边看着窗外,一边任性地勾勒五女山的模样,却怎么,都凝不出一座古山城遗址清晰的神韵。
车至桓仁,与五女山只有一望的距离了,远处的山顶,壁立出坦克状的悬崖,渐渐困顿的心一下子醒转,我要带着踏歌的心情,放纵一游。
盘山路旖旎蜿蜒,兜兜转转在杂树林中,树茂林密,遮了淡淡秋阳,投下一路斑驳的影。路的尽头,是五女山山城西门。
“山城主峰海拔824米……公元前37年,中国东北的夫余国王子朱蒙,为避兄弟迫害,逃离夫余国,在五女山建立了高句丽王国……“十八盘”是高句丽时期进出山城的主要通道……”小导游快人快语,解我心中不断涌出的惑。
另一条后修筑的石阶路,被“十八盘”蛇藤一样回还往复地缠绕着,999级台阶直通崖顶。拾级而上,耳畔仿佛响着两千年前笃笃的马蹄声,而后,城门洞开。
我也入得城来。在枫树下歇坐片刻,我怕零乱的呼吸惊扰一方宁静。
岁月淫没了许些东西,所谓遗址,只剩些顽石了。顽石不说话,历史也不说话。在遗址前驻足而立,依稀可辨屋基的轮廓,想当年的王城,也不过是陋舍数间,石墙、草棚、柴扉、木牖。却在这里,兴起一个存世长达705年的高句丽王朝。我心存疑窦,但有石为证。
我的视线迅速被一大片焦黄的茅草牵扯过去,那些草,在春夏时节簇拥着疯长,有两米多高吧,草尖上抽出大朵大朵白色的花序,阳光下,黄得无所顾忌,白得惊心动魄。是芦荻?是白茅?还是芒草?好像是这个,也好像是那个,我辨不清它们。青草汁里的香已经风干了,闻香不成,我转念偷色。
突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也是在秋天吧,男子把猎获的小兽用白茅包裹好,送给心仪的女子。上古的爱情,就这么直接,用不着拐弯抹角。
五女山上也有爱情也有诗:“翩翩黄鸟,雌雄相依。念我之独,谁其与归。”树下吟诗的人叫类利,高句丽的第二代王。类利有二妃,高句丽人禾姬和汉人雉姬。雉姬受宠,激起禾姬满腔妒意。要爱情,更要尊严,终于有一天,雉姬不堪忍受禾姬的羞辱,跑回娘家,任类利怎么相求都不肯归。王又如何?扛得起江山,却卸不下深深的孤独。
天池里,汪着一泓千年不涸的泉,饮马,浣衣,浇地。池畔树下,坐着卖葫芦的人。葫芦即是福禄。葫芦上拴着红绳,游人喜欢把暗暗许下的愿,抛得高高的,挂在树上,于是,一树的枝枝桠桠,挂满游客万般心思。是什么?风知道。
山顶的风,任性而顽劣,风过,槲树的叶子黄蝶一样纷纷飘落,那样的场面,我只在《英雄》里见过,是特效,极其壮观。都说落花凄美,盛极而衰总有许多不舍,落叶却有老僧入定的淡然,说来,即是一种舍得。
我在厚厚的积叶上盘膝而坐,脑中恍惚一念,真想结巢于此,夜晚,酣眠在黄叶榻上,一枕清风,邀星月做伴,听草虫喓喓,又或者,雉姬会来和我一晤,我们借着月光探讨爱情。
点将台一过,就要下山了,小路上,落叶牵绊着脚步,我茫然不知如何作别。一只松鼠不期然入目来,通体灰色,挺着硕大的尾巴,闲庭信步,姿态优雅。它是来送我一程的么?
不停地回望,回望间,我的相机里,已装满五女山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