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级和现在孩子们的班级相比,似乎是乏善可陈的。
先从我的小学说起。我的小学建在村子最高的丘陵之上,丘陵不高,其顶部天然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平面。村里人便在椭圆的北头建了三排红瓦房,一排两间,共六间教室。我们那时还是五年制,一个年级一间,剩下一间做了老师办公室。椭圆的剩余面积便是我们的操场,操场上没有塑胶跑道,长满了紧贴地面的扒根草,还开着五颜六色的未名野花。学校小,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印象中一年到头,学校都没组织过什么活动,所以我的记忆里我和同学的活动似乎只在自己的班级和那被称为操场的草地上。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总喜欢让我们进行分角色朗读,一群乡下的孩子在朗读声里把自己当成了书里的王子和公主。单元学习结束了,老师是不出试卷的,他把成绩相近的两个安排在一起,让我们各自命一份测验题看谁能难倒谁,老师还煞有介事地把我们PK的成绩登在教室高高的墙壁上。我和我的伙伴最喜欢的事是每天放学后到老师办公室进行口头作文,随便说,说完了跟着老师一起回家,他有自行车,推着不骑。山上的狗尾巴草还有师生行走聊天的剪影映进了那轮橘黄的落日里。我小学的班级也许是朴素和单调的,但她给了我心灵的自由和幸福的感受。
初中到了离家七八里远的另一个村子,学校也建在一个高高的土塬上,冬天北风的呼啸声似乎特别的尖利。初中的校园大了一点,一个年级终于变成了两个班,教学楼变成了三排。离家远了,我们只能住校,晚上还要上晚自习。那时停电似乎是很平常的,我们最喜欢电灯突然熄灭时黑暗中一些调皮同学的尖叫和大部分同学看似抱怨实则享受的哀叹声。短暂的喧嚣后,每个课桌上便亮起了摇曳的烛光。冬天的烛光还可以增添温暖,夏天的烛光应该是烤人的,但我们都在静静地做着题或者写着当天的日记,一直到现在,我都回忆不起来我们是否曾经汗流浃背过。每个晚自习的最后是我们班固定的唱歌时间,刚刚毕业的班主任带着我们唱热播电视剧的主题曲,隔壁班的老师喜欢唱民族歌曲,一边唱一边拉着手风琴。不知为何,那时的老师似乎都是多才多艺的。歌唱完了,我们便愉快地回寝室,一块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馒头、饼子和各种小咸菜,似乎那是人世间最好吃的美味。我的初中班级记忆跳动在课桌上那一支支闪烁的烛光里,也许有些苦涩,但她培养了我吃苦耐劳的品格和对文学艺术的初步敏感。
高中的班级活动比小学和初中时丰富了好多。每天下午的预备铃响起,班上最漂亮的女文娱委员便带领全班唱歌,不管什么风格的歌曲,我们男生都可以唱得气壮山河、歇斯底里。晚自习结束前的最后十五分钟是学校安排的读报时间,可我们班有一个男生总是自告奋勇地上去给我们讲评书《西游记》,他所谓的评书其实毫无美感,他怪异而认真的样子和声音让我们笑出了眼泪,但老师和同学没有人嘲笑和阻止他,他的评书陪伴了我们整整一个学期,一直到他自己意识到他是不擅长讲评书的时候为止。我的班级愿意为每一个成员哪怕有些拙劣的梦想护航。我们最期待的是每年元旦前的班级新年联欢,早早地就开始征集节目、挑选主持人、撰写节目串词。当天下午放学后,大家留下来布置教室,灯管上缠上了各色丝带,玻璃上贴上了窗花……除了这些活动,我印象更深的是同学们之间疯狂的阅读。我们随便读,读诗歌、读散文、读小说,课后读,有时上语文课我也在偷偷读,老师发现了总是罚我第二天早上给他背一首宋词,他用漂亮的行书写在黑板上。黑板上那些清辞丽句还有行云流水的字迹深深刻在了一个少年的脑海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这些乏善可陈的班级一经提起回忆就再也刹不住车了。那些沉淀在记忆深处最美好的人和事总是和我的班级有关,那是我成长于斯,变化于斯的集体时空和永恒的记忆。著名的教育专家魏书生在他的《班主任工作漫谈》中说:“班级、班集体,孩子们生于斯,长于斯,变化于斯。在其中时,关心她,爱护她,为她吃苦,为她的荣誉奋斗。离开她后,留恋她,想念她,回忆她,魂牵梦绕见到她……这怀念的感情经过滚滚滔滔的时间长河的冲刷,非但没有消失,反倒经年累月,越积越深。许多人愈到老年、晚年,对其思之愈切,念之愈深。”我深以为然,我怀念我每个求学阶段的班级,我怀念那些陪伴我成长的每一个人。
当我开始喜欢回忆的时候,儿子已渐渐长大。他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班级,他的班级有整洁的环境、先进的设备、丰富的图书、精彩纷呈的活动,当然更有喜欢他的老师和同学。儿子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一定是和我分享他的班级故事,那些人、那些事、那间小小的教室正渐渐成为儿子的爱恋、牵挂、信任和依靠。从儿子那里,我知道当班级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感到愉悦、尊重、振奋、自豪的时候,这个班集体无疑就是最成功的和最优秀的。
很幸运,我和我的儿子都拥有这样的班级,不仅是我们生命历程中一处美好的桃源风景,一个必不可少的心灵驿站,更是我们生命中奠基的夯石、动力的源泉。
(丁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