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沉默里,再多的议论也不过是,也只能是空无臆想。在消息不灵通, 不知道帝君曾于魔族战前求娶青丘女君一事的一众神明看来,帝君此刻眉眼清浅,面无表情,他们会自己去琢磨,或许对帝君而言,这不过是件帮衬小辈的义举,不足为提,而后他们会自己去反省,是否自己心胸过于狭隘,胡乱揣度,甚至是亵渎了尊神的圣意。而那些消息灵通者,他们会觉得这是又一桩的美谈,正好印证了帝君求娶一说并不是道听途说的虚构,他们会联想起帝君三百年前在青丘女君即位时以一副四海八荒图相赠为贺,如今女君的兵藏之礼,帝君又以一方奇石为她添彩助兴,也许这段佳话早已开端,但这是帝君的私事,四海八荒并不知晓罢了。
只不过这几个亲近相熟的人,他们明白我是不会在意一方石料的,无论是名贵唯一的寿山石,还是普通的石材,在我这里都不过是云烟罢了;也只有这几人,他们便是有些许惊讶,惊讶过后,也不过一笑,不过暗自打趣一句罢了。
就好像坐在我下首处的连宋君,这会儿正凑到我跟前来,小声酸道:帝君真是大手笔,这石料我同帝君讨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吧,帝君都不允;如今为何凤九丫头一句话帝君便许了给她?
我垂眼淡淡看他,轻声缓缓道:哪里来的醋味,这般浓重!顿一顿,又道:三殿下有所不知,凤九她并未问本君讨要这方石料,是本君自己送与她的。连宋咬牙小声嘀咕着,帝君何时这等重色轻友了,我并不再理会他。
事实上我并不在意所有旁人的议论臆想,我看似寡淡散漫的目光,不过似有似无的都放在了那个跪倒着的红裳女子身上。凤九此时也意识到手中捧着的剑匣,便是制作再精心再精良,也不会得在坐高人如此惊奇赞叹,很快的她便想明白了,也许帝君相赠的那块名贵又好看的石料,比她想象中更名贵,更难得一见,她有些惶惑的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小心翼翼的,正落在我眼中,我轻微的挑起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的微笑来,我不过想要藉此告诉她:凤九,不必理会旁人的想法,只专注本心便好。她看着我面上微乎其微的表情,隐忍着,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而后又飞快了低下头去。
惊讶赞叹过后,议论声渐渐小了,狐帝起身,慈悲而端正,对跪倒着的孙女道:为君者,慈悲社稷,道义仙法,俱全,方可保一方安平。尔为东荒上君,即位百余年,此兵藏之礼,验上君之武德,剑阵开,过阵者,其剑匣方可收入我青丘剑墟,佑吾青丘,福泽永昌。
随着狐帝抬手施展术法,凌空中出现了身着蓝黑战袍的童子一十二人,手持佩剑,身法凌厉,步伐稳妥,依次站立在了观礼台前空场的木桩之上,组成了剑阵;这些人沉睡了十几万年,一朝被唤醒,都是精神矍铄。凤九这是也站起身来,将剑匣安放在一旁的石桌之上,举手间自袖中祭出佩剑画影,上古的神器在暖阳下精怪的闪烁着薄铁的微冷银光,早已是跃跃欲试的姿态,剑穗随之而动,伴随一声清脆的佛铃响动;凤九容色上丝毫不见迟疑犹豫,一抹红色的身影已飞身往剑阵而去,稳稳的落在了一支木桩之上,身法轻盈,利索中又带了一丝舞蹈般的柔美。
整个观礼台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在剑阵中年轻的东荒女君,烁烁光影掩映中,她如一头高贵的神鸟般的立住在木桩之上,红色的战袍衬得她肌肤胜雪,面色从容不迫,持剑在手,只挽出一个剑花,没有其他多余的招式,已直直攻了过去。
剑阵中的十二童子接招而动,他们个个训练有素,丝毫不见慌乱,一十二人动作各异,却又融合一体,进退间如铜墙铁壁般阻隔在闯阵的凤九同背后山丘之中剑墟紧逼的山门间。几招下来,很难见得高低胜负。凤九从各个方向尝试攻过去,却总是不得空当,总有一个抵挡之人在她面前,出手间,仿佛衍生一般,只一刻不到便是重叠而生出的一众人来,每个都身手不凡。几番较量下来,她额间见了一层细汗,有些急进,又一时找不到出路,于是愈发急进,渐渐到落了下乘。
狐帝所创的剑阵有些妙处,初看不过一十二个童子布阵,打斗间,由一生十,再生百,攻击愈强劲,阵中衍生之力也跟着增长,初战下来,到成了以一敌百的架势,只一味强攻,决计过不去。凤九退着渐渐回到了闯阵伊始站立的那根木桩处,看着对面精神矍铄的百十来人,她摆出守势保存体力,蓄养精神,以利再战;也给自己些思索调整的时机。
再一番攻过去,她挥手间舞出了墨眉玄素的剑式,随着一抹银色佛光闪耀,红衣少女再次变守为攻而去。观礼台上一片惊呼之声,因为极少有人能认出这剑式来。从容稳健的招式,行云流水的身姿,我在高台之上静静看着她,红裳随她翻舞,周身佛光柔润,我忽然发觉舞剑舞得柔美漂亮,是这样赏心悦目的事情。
剑阵中十二童子在佛陀的剑法下渐渐现了劣势落了下风,眼见她即将破阵而出只时,却忽见剑阵中人重叠而立,瞬间竖起人墙,凤九乘胜攻上去,人墙瞬间衍生叠加,转眼已是不只百人的阵仗,便再是什么绝技也难以突破了去,混战中,凤九越战越勇,却苦于剑阵中人手众多,渐渐的,她的动作慢了一拍,险些就要被刺中,她急急闪身才躲了过去。经了这一下,剑法的节拍被倏然打乱,她不得再次退守回来。
两战两退间,观礼台上开始有议论之声,大家嘀咕着,有人说这女君到底年轻,怕是过不去狐帝的阵法;又有人说,不然,你看她使的剑,舞的剑法,都绝非凡物,不知是否她还另有绝技。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来。我环视四下,青丘众神皆面色自如,狐帝捋着胡须,不无骄傲的看着年幼的孙辈眼中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眼中甚是欣慰之色。
凤九在此退守回开头的木桩上立定,一番打斗,她的脸颊上见了香汗,多少有了一点踌躇之色。我远远望着她,在她的目光扫过我这儿时,对她略比了一个手势,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心的位置。我想她会懂的。在我教她习剑的时候,无论在太晨宫,还是梵音谷,每当我教她一套新鲜剑法时,起初是带她熟悉一招一式,我动作,她跟随,待招式记住了,便是心法;我总会站在她身侧,带着她慢慢走一遍招式,我会让她闭起眼睛来,用心体会感悟每个动作所带的心诀。此刻她见了我的手势,微微愣了愣,很短一瞬,她面上扬起了好看的笑来,沉心静气摆好剑式,极快的再次攻了出去。
仍是墨眉玄素的剑法,九九八十一式,行云流水,繁复入里,舞剑的人容色祥和,内里慈悲,闪现在她周身的佛光比之前更荣润安详。阵中童子应对间,已又是一座人墙的阵法,只等她攻上去,变会演变出数倍数十倍的人手来。这一次凤九没有强攻上去,四面树敌,面对人墙,她轻轻合上了眼睛,专心直攻向剑阵中心一人,而不顾其他,仿佛他们都不存在,都不与她相干。
不过十来个招式而已,红衣女君已破阵而出,她张开双眼,青丘剑墟就在她跟前,山门应运而启,灵光大现。观礼台上静寂一刻,下一刻已是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这个青丘最年轻的上君,红裳玉面,伸手也不俗,成功闯过了狐帝剑阵。
所为九往心专注一趣,便是如此道理,心无杂念,身无旁怠,专注一事一物,顺应自然成趣。这简单的心法,实乃武学至高之境。我想今日过后,她会有更深的了悟。
迷谷激动的将剑匣捧到她跟前,她接过去,恭敬双手举过头顶,奉于她父君面前,再敬到她爷爷手中,狐帝掷地有声道:
凤九,铸此剑匣,唤名端修,藏于剑墟,修尔武德,德行兼具,佑我青丘。
德行兼具,佑我青丘——的喊声震天响起,凤九四周环顾,目光最终停留在我的方向,微光里,她面上展露一抹绝美的笑颜。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