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二十多年前,那会儿我还在读高中,把友情看得一等一的重要,我对友情的理解就是,一切为了朋友,为了朋友的一切。我是这么想的,也热血沸腾地这么做了。
所以当我花容月貌的好朋友跟隔壁班一个方脸小眼公鸭嗓的挫男偷偷好了之后,我真是操碎了心,因为那时,人人都知道,那个男生走了狗屎运,已经被选中了飞行员,不必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地备战高考。所以每天,我忧心忡忡,盘问她今天是不是又跟他约会去了、抨击他成绩渣长得丑、断言他俩未来的不可能,并对她的置若罔闻痛心疾首。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自认为纯洁坚贞的友谊之花,因为我堪比她妈的执着干涉,喋喋不休,最后败落一地,还没到毕业,我就与她渐行渐远了。虽然我知道的事实是,她多年后嫁的是另一个人。
如果时光倒流,我就不会再这样了,或许更多的时候,我会保持沉默,因为我明白,关心和侵犯是两个概念。
我又莫名想起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大约十二三年前,那时,我正假借读研之名,享受我人生中最轻松愉快的阶段。有一个丁姓的安徽同学 ,关于她,我最记得的是她光洁细腻,近乎无瑕婴儿般的好皮肤,其次,记得她说过喜欢一个人。当然啦,喜欢一个人,实在太稀松平常了,但她喜欢他的理由很特别:“我就喜欢他不讲话。” 她这样说时,脸上有一种孩子气的执拗。我当时不理解她的趣味,于是不解风情地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时光倒流,我就不会这样跟个傻子似地瞎笑了。因为我现在也觉得,沉默是种挺好的状态。
一年一年地过去,十年十年地过去,我慢慢发现,很多从前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的事情,现在我都觉得其中自有道理。我也慢慢变成了少年时我瞧不起的那种头脑迂腐、虚伪世故、空虚无聊的人,至少,我是彻底理解了这样的人和行为。
每次送跳跳出门,我常常看到小巷子里,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太太。冬天,她端坐门口,晒着太阳;夏天,她待在门口的阴影里,摇着蒲扇。 她大把的时间都那样端坐如钟,如果再早些年,我一定疑心她日子无聊,而现在,当我自己偶尔也会一个人在玄武湖边一坐半天时,我渐渐了解了那种感受,时间正一分一秒过去,日头偏西,而你却安然以待,这固然说不上充实,但却决不是无聊。
我想,人生一定是日渐沉默的。虽然这一生,还未到可预见的尽头,但人过中年,百种滋味尝过,就像辛弃疾说的“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人与人不同,我骨子里是个消极悲观的人,或许谁也有此同感?
大约六七年前,我跟人吵过一架。我这个人在外面,遇弱则弱,遇强则更弱,一般不会跟人吵架,那天在夫子庙的瞻园路买包子,因为一个塑料袋的事情吵了起来。我跟那个店员都动了真感情,很认真地在生气,我愤怒地说:“你们怎么这样?!”她毫不示弱:“我们就这样!” 当然,跟所有吵过架的人一样,我很遗憾自己台词不过关,没发挥好,但是也庆幸对方跟我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因为她的水平同样菜得很。
如果时光倒流,我就不会跟她吵架了,毕竟这一架吵得实在不精彩,甚至当时都没什么人愿意围观。而且,我敏锐地感觉到,当年那个店员,她也只会像个复读机一样吵架,没什么真功夫,所以其实很可能也是我的同类,她一定也跟我一样,拥有一个日渐沉默的人生吧。
这一生,常常觉得如同走在一条幽深暗淡的隧道里,有光,也是一闪而过的车灯,尽头那片夺目到令人眩晕的光明,我并没有信心能够走到。我明白自己已人到中年,是在父亲离世的那天。“天凉好个秋”,此后的人生,会将是日渐沉默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