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画展定在夜里,九点开始,第二天凌晨四点结束。
鹄望一生轮回的开始与结束。
人烟寥寥,我却遇见了一个怪人。
洁白的衬衫,黑色西裤,再平常不过的打扮,却还是遮挡不住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是个英俊非凡的男人,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见我走来,他原本蹲着的身子霍然起立,笔直的身躯倏然对向我,他指着我面前的一幅画急切的问:“这是你的画?画的名字?”
“鹄望。”
他眼角略微湿润,明显哭过,正当我思索着他为何事哭泣的时候,他却自我身旁匆匆奔离。
“画展的名字叫‘爱’,是她对你的承诺,一句你问她爱否的回声。”我释怀般的一笑,“总算回答了。”
在他走后的几分钟里我如此自言自语了一翻,不肯违背对鹄望的承诺,亦不肯违背我自己的心。
明知他不会听到,我却说了。
如同那一声告白,明知等他领悟后定无法转圜却仍固执的坚持。
我大抵明白鹄望的心境了。
那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鹄望来找我的那天,凌晨四点,她的结束。
“来之前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悠长的声线一顿,再开口时,已平添了几分哽咽,“我赌这个夜晚你是否同我一样彻夜难眠。”
那天凌晨,许鹄望风尘仆仆的赶到,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同样等了很久,我才大梦初醒的询问:“赌注是什么?”
“一场告白。”
她赌赢了,告白说出了口,只是说的人身心俱疲。听的人,等领悟之时,已无法再挽回。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望着灯下映出的孤影,望着满世界透出的潮红,望着这栋他们初遇时的大厦。突然面前的大钟指向了整时,结束了,大厅里没有了人,也没有了故事,可那副画却依旧躺在那里,寻觅回了飞走的记忆。
1
直至夜晚九点多钟许鹄望才堵住了从大厦里走出来的任慕离,他个子高,身前身后林林总总的跟了有数十人。而她还未走到他的跟前,便被他身边的保镖挡住了去路。
她根本无法接近他,无奈之下,鹄望只好扬起胳膊,张口叫:“任先生!”
他大概听到了她的呼声,任慕离顿住步子,侧眸睨了她一眼:“你是?”
“我是您资助的孩子中的姐姐啊。”见保镖松懈,许鹄望一把推开他就奔到了任慕离面前,顿了几顿才说,“我知道这样很没礼貌,您已经资助了我和朝鸽,我却还要来麻烦您,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话未讲完便被任慕离身旁的助理打断:“不好意思小姐,任总时间有限,请说重点。”
她几乎快要哭了,眼泪不停的在眼眶周围打转。然而此时的场景更是将她的眼泪推波助澜,几乎在她快要哭出的时候,眼前的男人才开口:“没关系,你慢慢讲。”
“朝鸽要见您!”许鹄望强忍着眼泪,许久才把这句最重要的话说出口,“求求您了,她现在就站在楼顶上,她有抑郁症,如果您不去见她,她真的会往下跳的!”
不知是哪里的霓虹灯散发出的光芒,恰巧映在了她泫然欲泣的脸上,任慕离望着她,竟然有片刻的出神。
等了良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却转身与身后的助理交涉了几句。不一会儿,他的面孔便再次对向了她:“我们走吧,在哪里?”
一听这话,许鹄望终于松了一口气,布满泪痕的脸急促的对上男人的目光,略微仓皇的上了他的车,颤抖的报出了一串地址。
匆匆赶到时,许朝鸽仍立在楼顶之上,风呼呼的吹过她时渐绝望的脸,有一层浅浅的水雾蒙在了她的眼中。警察仍在和她僵持着,直至许鹄望拉着任慕离风尘仆仆的赶到时她才笑出了声,眼中的水雾却溢了出来:“你终于来了。”
她破涕而笑,不出一会儿,就像站在楼顶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竟徒步从楼顶上面走了下去。
许鹄望赶紧迎上前,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而她急切的、想要关心的人却避开了她的目光,直勾勾的朝着她身旁的人走去。许朝鸽走到任慕离跟前,像是终于等到今日,熟络的说:“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好。”
许鹄望的心中惴惴不安着,她一个人坐在房外的阶梯上,双手托着布满泪痕的脸仰着头出神,直到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才将她从沉思中拉回:“在想什么?”
她一怔:“任先生?”
“嗯。”不知为何,只要是这个男人的要求都会给她可怜卑微的心灵一种不容抗拒的使命感。而现在这一刻,男人轻拧起的眉更加让她无条件的顺从,“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朝鸽会和你讲什么。”
任慕离站在低矮的阶梯上,如墨的夜色打下来,使他几乎要与阶梯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男人身着一件白色衬衫,和着古铜色的皮肤,许鹄望都快要以为他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了。天渐冷,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但这个男人仍没有要做回答的意思。
沈默横陈,许鹄望只感觉有无数只鸟从她的头顶飞过,许久,他才讲:“你应该去问朝鸽。”
而后,男人高大的身躯略过鹄望,迈着矫健的步伐,被夜色渐染,逐步融入了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2
隔天下午许鹄望去墓地看望了已整整逝去了一年的父母。父亲母亲死于一场意外,一场凭空出世的持枪抢劫,那场意外事故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接踵而来的是鹄望与妹妹日日夜夜如噩梦般的生活。
而将她从这种生活中带离出来的人便是任慕离。她始终记得那天任慕离说资助她和妹妹时的场景。
天灰蒙蒙的,笼罩了一片黑,任慕离正襟危坐,温润的目光打量着她,而那深邃幽暗的眸子所散发出的光芒至今温存在她如潮水般上起下落的记忆里。
“你就是鹄望?”
她望着他,眸光中是绝望、忧郁、悲怆,甚至夹带了本不该出现在她眼中的阴霾。
那一刻,任慕离是悲恸的,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以后你和妹妹的一切经济费用都由我来承担,但是以后的生活就只有你和妹妹了。”
她仍旧沉默,紧盯着他的一双大眼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你怕吗?”男人起立,冷峻的脸庞仍旧温润,更多的却是怜悯,以及若有若无的愧疚。
许鹄望没有回答,但却是怕的。
她一直不知道那一天许朝鸽究竟对任慕离说了什么,可噩耗来的那么突然,不给她分厘反应的时间就让她猝不及防的失去。
许朝鸽自杀了,出事的时候鹄望并不在家,依旧是跳楼,一个有着抑郁症的病人,就连离开都是那么的仓促。
许鹄望赶到医院时人正在抢救,而急救室外坐着的人她终身难忘,不是任慕离又能是谁呢?
她步履蹒跚,连声线都是颤抖的,双腿的乏力无感似乎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杂乱无章,于是便一直沉默着,那种怅然若失的痛觉却越来越明显,她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但终究是自欺欺人。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不知维持了多久,直至急救室的大门打开,鹄望死死的盯着自里面出来的人,看到的却是许朝鸽早已闭紧的双眼。那一瞬的阒寂终于击垮了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蓦地天昏地暗,她仿佛也随着去了,而不是在这之后的苟延残喘。
醒来时暮色已至,医生的话言犹在耳:“我们尽力了,对不起,死者伤到了头颅,失血过多,已是回天乏力。”
泪水湿漉漉的,瞬间便落满了鹄望的双颊。她别开头,不偏不倚的对上了任慕离修长的身躯,而那身躯却不知在望着什么,孤傲的立在窗前。她的唏嘘声犹如当日在大厦时的那一晚,成功的吸引了男人的侧目。
“任先生——”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肌肤滴在了床上、地板上,明明没有声响,却使得那颀长的身子一颤,转过身时,对上的却是女子骤然沧桑的脸。而他还未做出回应,面前的泪人却又张口,像是自言自语,但那语调,不是对他讲又是对谁呢,“怎么会呢?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怎么如今就没了呢?”
怎么就没了呢?凄惨的脸上那双本动人的双眸在这一刻仿佛被蒙上了一片灰,阴郁的眼神空洞的目视着前方。
任慕离垂眸,转眼已走到许鹄望跟前,硬生生地把原本想交代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时却换了语气:“鹄望啊,以后的生活有我,不要怕。”
或许是这一声宽慰,恍惚间,许鹄望忆起了父亲母亲辞世时的那段时光,男子如黑夜般闪亮耀眼的双眼,温润的打量着她:“以后的生活就只有你和妹妹了,你怕吗?”
那时,她没有回答,但却是怕的。
而如今,泪水如溪流般流淌下来,滚烫的滴落在他们紧握的手背上,也横陈在许鹄望的心底。可奇怪的是,她没有被灼伤,也没有被刺痛。却如一泓清泉,许久的缠绕住她。而那液体,始终温热。
3
许鹄望搬进了任慕离的别墅,一栋堪比世外桃源的别墅,只是因为任慕离对她说:“现在的那个住处有你太多悲戚的回忆,我不想你触景伤情。”
他用了住处,但他不知道,那是家。
她本是想要拒绝的,可话未说出口,男人就把她想反驳的话堵在了唇齿间。那浓烈的吻镶嵌在她嘴边,以至于动作越来越大,任慕离的手也开始放肆的在她身上游走。直至窒息的空气使她的喘息声愈加急促,男人才将她放开。可彼时衣物尽褪,她旖旎的身线毫无保留的裸露在了他的视线里。
鹄望躺在他的怀中,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如何开口。
任慕离却低下头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如和煦的春风般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发间:“鹄望,你爱我吗?”他闭着双眼,却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
而她的头就枕在他的胸前,聆听着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良久,她才缓缓道来:“母亲说过,爱是浓烈的,难以表达,也并非是如此该轻描淡写的。”
“所以,任先生,你懂吗?”
任慕离没有回答,一双大掌却拥在了她的腰间。可她却听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每一下都掷地有声的说着:“你爱我吗?”
再埋入他怀间时,已是泪水涟涟。
爱啊,怎么会不爱呢?
冬天似乎就快要过去了,天气预报说很快会下一场大雪,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场雪,也仿佛是这个冬天的风烛残年、垂暮夜下,无声无息的一片素裹,终于落了幕。
许鹄望同任慕离商量了好久,他才同意让她回家看看。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墓地。
白雪皑皑,那个夜里冰雪覆盖,雪霜落在她垂眸的眉宇间,她轻拧着眉,像是有莫大的哀愁缠绕着她。
然而许鹄望却低着头,沉默自处。良久,她才对上墓碑,竟笑了出来:“爸、妈,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我说了,你们可不许怪我。”
此话一出,却许久都没有了下文。
“我爱上了仇人的儿子。”
她微笑着,墓前的一束菊花也开的繁丽茂盛。而那一大滴一大滴的液体,悄悄滚落在了许鹄望面前的青石板上,与积雪融化。勾起的,竟是一片悲意。
“可是,我们也不怪他好吗?他没有错啊,指示那场阴谋的是他的父亲,跟他没关系啊……”
“所以,我们原谅他好不好……”
她以一种乞求的姿态站在那里,大概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些话多么不切实际,话到结尾,听到的,只剩大风呼呼。
所以,她抛下一切,只为了给他一场矢志不渝的爱情,不是恨,而是将一个完整的自己呈现在他的眼前。只是因为,她爱他。
可再发生的又是谁能预料的?
那晚的大雪空前发展,变成了天气预报中未提及的暴雪。许鹄望被困在了墓园里,雪花落及她的全身上下,甚至有种被冰封的感觉。
而那隐约间、恍惚的、又似幻想的发生——她望着眼前正朝她走来的人,任慕离对视着她,温润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和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她竟觉得好温暖。
“任先生——”她眼角抖动,伸出手的一刹那,那抹身影倏然消失,一切幻灭,终究成了泡影。
而那落满雪花、僵硬的身子一颤,随即倒在了茫茫大雪中。
4
任慕离赶到时许鹄望已不知在冰冷的风雪中待了多久,身体冷硬的令人战栗。
他真的来了,而她却倒在了可笑的幻想破灭的悲痛中。
再醒来时,空旷的病房里只有许鹄望一个人。昏迷的时候,她面色苍白的可怕,浑身发出彻骨的寒冷,而她却感觉有个温暖的怀抱在靠近着她,她就安心的躺在这温暖的怀抱中酣睡了过去。
可她睁开眼时,映入其中的却只有空白、空白。
蓦地她笑了,所以,她一直陷入的、从未被唤醒的,是错觉。
而后,是一张娇艳俏丽的脸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女人红唇微抿:“许小姐,你醒了。”
她一怔,茫然的望着女人。
“是慕离让我来照顾你的。”说着,女人顿了顿,娇烈的浓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宣誓着自己的主权,“你大概还不认识我,我叫路楼言,是慕离的未婚妻,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典礼。”
她放大的双瞳盯着她,是震惊,却也平淡。
“这不,仪式结束了,我连妆都没卸就来照顾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们家慕离对你的好意啊。”她把“我们家”这三个字咬的极其重,不给许鹄望丝毫反应消化的时间便成功的将任慕离从她身边夺走。
只是,怎么会是夺走呢,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啊。
窗外白雪皑皑的一片,是下过雪后一副安静的样子,可许鹄望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许鹄望失踪了,在那场如山洪海啸般的大雪还未融化之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消失在了任慕离的视线里。
她爱上他,也是她未曾预料到的。
那夜,许朝鸽以跳楼威胁。其实她就躲在房门外,急促的心跳声,还有房内人声色俱厉的质问声,全都一字不露的记录在了她余下的岁月里。
——“任先生,您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资助我们两姐妹?”哽咽、带着哭腔的是朝鸽。
而另一边,许朝鸽所质问的人却是长久的沉默。
一下、一下,不知顿了多久,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任先生!”许朝鸽突然大吼,可她却哭了,“你是不是应该说,因为愧疚,因为当年杀死我父亲母亲的人,他不是旁人,正是你的父亲!”
“朝鸽——”这次响起的是任慕离的声音,而屋外的人,已同朝鸽一样的泣不成声。
那声响,仿佛犹在耳边——“因为当年杀死我父亲母亲的人,他不是旁人,正是你的父亲!”
“是你的父亲!”
多么可笑啊,后来她因为绝望、失落而滴在手背上的眼泪,未曾将她灼伤,未曾将她刺痛,可偏偏是这一声“是你的父亲啊”,那眼泪落在地上,烙印的是她已千疮百孔的心!
许朝鸽的父母是法院的检察官,当年任家的楼盘出现了质量不合格的问题,任慕离的父亲非但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反而选择了冒险行贿。而许父许母的不领情却引来了杀身之祸,所以那场曾轰动一时的持枪抢劫,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所以,刚开始她接受他的时候,是悲愤、也是痛恨。
可就在她决定摒弃一切,准备挣脱桎梏的时候,诡谲的命运再次警告了她。
路楼言的话时时将她击打,不偏不倚,是她的心。
5
再遇见是在任慕离的婚礼上,新娘是路楼言。在又一年的春光泛滥、百无聊赖的午后,满目晨曦,再不复当年那场大雪落满大地后的杯盘狼藉,那满地白雪终究是融化了。
她也终究看不得爱人他娶,落寞伤神。
那日许鹄望经过酒店,刚走到旋转门旁,便看到了门外牌子上赫然的写着任慕离与路楼言的名字,而下方就附着百年好合的字样。红色的气球高挂着迎风吹动,她却觉得无比可笑。是的,她失踪以后,他甚至都没有寻找过她。
许鹄望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婚礼现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艳娇烈的脸。而那美人身旁的他,未言语,却气场凌厉,还有那炙热的、突然散发出光芒的黑眸,无需理由,已然对向了她。
她转身欲逃,一双大手却快速的抓住了她。
“鹄望……”他欲言又止,而另一处一对闪耀透亮的眼睛正焦灼的盯着她。
此时,大厅里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她只感觉自己已经被众人刺耳的言论和锋利的目光灼伤。
“任先生!”原是怒吼,却在心里经历了无数翻山倒海似的沉思过后突然呢喃了起来,“今天是你的婚礼,我只能祝福你。”
一句话,挑断了他心中余留的所有希翼。所以,她仍旧不肯原谅他。
他的手渐渐松开,那本紧握的双手也吃力的放开了他魂牵梦绕、夜夜思念的人。
转身之际,她却听到身后的人叫着:“鹄望……”
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最爱的那个人。而她,早就蓄起的泪竟不知何时滴湿了她的整张脸。
任慕离到底是有本事,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她。但那时,她正喝的酩酊大醉,酥麻的液体流过她的喉咙,她只感觉有刺骨的痛向她袭来,麻痹的是她这个人,更是她多年轮回后的迷离心痛。
任慕离匆匆而至,攥着她的那双手颤抖冰凉,他常年舒展的眉却在这一刻紧蹙了起来,他的眼神,仿佛是要把她吞噬,张口时,却只剩痛心疾首:“鹄望啊,你是在折磨我吗?”
她笑了,伸手间,同样速度落下来的晶莹液体,那是泪。
她抚摸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舍得折磨你呢?”
可正是因为她的不舍得,多喘的命运才总是让她身不由己。
是冷俊的面孔凑近了她,他用吻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
不能的,他都已经娶了别人,又怎么能这般温柔的对待她呢?
她挣扎着,用力的推开他,泪痕犹在,她却选择了退缩,她说:“任先生,我们回不去了。”
可那凛冽的目光仍不肯将她放过,他抓住她,蛮横霸道的将她拥入怀中,用力的吸吮着她的身体,喃喃道:“可是我爱你啊……鹄望……”
半晌,她才在自己所能控制到不会再回头的领域里说:“所以,你是要我做第三者吗?或者是被你包养的情妇?是吗?”
一瞬间,他停止了嘴边的动作,原来,这才是原因。
不知沉默了多久,许鹄望才又开口:“任先生……”她顿了一下,独自吞下痛苦,“你走吧。”
如今这般,是失望,是悲哀,眼泪也在幽寂的空气中凝固了。
夜色打下来,眼前的人依旧是白衬衫,古铜色的皮肤,却再也不能与这黑暗融合,他那么醒目,那么认真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又怎能被忽略呢?
“若我说,”突兀的张口,任慕离的声音颤抖却悠长,“我与她只是商业联姻,我不爱她,我们早晚都会分开,你还愿意回来吗?”
风化的身体一颤,愿意啊,哪里会不愿意呢,可是任先生,我们之间横着的又何止是这些?所以,她选择了扭头离去,不作回答。
再回头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他如炬的目光里。
她终于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殆尽了。
原来,是她自己一步又一步的将他推开。
6
任慕离没有再来找过她,而许鹄望却找到了我。
告诉我这些时,她隐忍的眼泪、委屈和痛苦终于在这场无妄之灾后决堤而出。
而我看着她,仍旧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她却突然开口:“阿弦,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他问我爱他吗,其实我是想说爱的。”
“可你为什么没有说,反而搪塞一个借口给他?”
“因为,”她的声线颤抖,眼泪溢满了整张脸,“这声爱掺杂了太多东西,我又怎能轻易说出口,我想给他的爱,是纯粹的、完整的。”
一阵缄默,我打破了寂静:“其实,他来找过我。”
是的,就在那场画展,在任慕离逃走了之后,在我的那场自言自语叙述完之后,原本早已奔离的人却又折了回来。
我以为她会讶意,可她却笑了:“所以,我们之间还是有默契存在的。”
是啊,是有默契存在着,他同你一样,付出的一切都不愿多言,甚至宁愿彼此伤害。
其实鹄望被困在大雪中的那一夜,那温暖的怀抱不是错觉。他找到她时,她已被冰雪覆盖多时,救援人员还未赶到,是他俯下高大的身躯环抱住她,在那彻骨的寒风中给予她温暖,而她那所熟悉的、温润的目光也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过半步。
她离开时他未寻他,不是他不愿,而是他被那寒冷侵蚀,为了救她,他足足昏迷了数日,差点死在了那场沧凄的大雪中。
当她逃避着他的问题,不愿说“爱”的时候,是他将大掌环绕在她的腰间,亦是他的心声。
还有那场婚礼,他又何尝不想逃离,可路楼言却说,鹄望离开的理由是因为她不爱他,这可比她逃避着他的问题还要钻心千倍万倍。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就让她带走答案,从此,山盟海誓依旧,他们却不再依旧。
还有,还有……,还有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未在鹄望面前提及一次。
那时,我问任慕离:“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却说:“爱是付出,不是索取。”
而这些,我也未曾告诉鹄望,只是因为,他说:爱是付出,不是索取。
再回过神来,鹄望早已走远,可她临走前的一番话仍回荡在我的耳畔:“阿弦,此行是为了将我的这些回忆封存,你代我保管,从今以后,我就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这是她第二次来找我,第一次的时候,她的目的是央求我把画展的名字改为“爱”,替她说出她曾承诺却未兑现的告白。
“可他会看到吗?”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而我转过头去,太阳东升西落。一轮回,他们的身影错失在了那场雪花融化后的冰冷的清晨。
这样,便是她的结束了。
若我说爱你是真的,千般万般的呵护却不如我独剩的风沙和雨,你是否还愿意,陪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