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6)
说来也是。我娘疯癫了,我姐姐也疯癫了,原因也是柏树子死了。
我姐姐叫菜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个子不高,没受过教育,也没什么见识。她的小脚属于裹得最小的那一种,所以感觉她走路也是最晃荡的。
好在由于我姐夫在村子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所以她的穿着也就必须跟着我姐夫的需要走。不过,在我的印象中,一年里面对她来说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夏季。也就是说,大体上她只有两身衣服。
冬季她酷爱一套黑色棉袄和棉裤。那时候的棉袄,开襟都是从领口斜着开到右腰,所以她给柏树子喂完奶以后侧身系扣子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没有抹去。
夏天,她喜欢穿一件白土布褂子,但是很长,能一直拉到膝盖。她的粗布裤子多数时间都是深蓝色的,或灰或黑,很配得上她三寸金莲上的那双灰色小鞋。有时候,她会穿一双黑色绣着红花的很精致的小鞋,不过,那都是在喜庆的时候,比如参加婚礼,或者过生日什么的。
她的头上从来就带着头巾,没见她摘下来过,而且,多数时间都是白色,泛了旧的白色。在我的印象里,她的头发在白头巾下一直没有变白。不过,她的脸很白,尽管是大脸盘子,相貌并不出众,但因为白,就显得出众了,尤其是她那双丹凤眼,为她提了不少的神。
她为人很朴实,厚道,常常一丝不苟地待人,这一点跟我姐夫很般配,所以后山角的人都喜欢她们。
我姐姐很不幸,她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死了,那时候她才 19 岁。好在因为跟我弟弟柏树子相差没几天出生,又因我娘没有奶,所以就让柏树子吃我姐姐的奶,一直吃到他满两岁。
就因为这个吃奶,柏树子两岁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我姐姐家度过的,我姐姐对他就像亲儿子一样。我觉得这个很好理解,虽然没生他,但却养了他。
我姐对别人都说:“柏树子是吃俺的奶长大的,他就是俺的儿子!”
所以我姐对我弟弟的感情真的就像娘对儿子一样,虽然辈分是姐弟的辈分,感情却是母子的感情。就是我爹在我弟弟两三岁的时候把他接回家里,要开始培养柏树以后,我姐姐仍然三天两头摇摇晃晃地到我家来看柏树子,给柏树子带好吃的。有时候还叫我姐夫接柏树子去后山角住几天。后山角的人们都说我姐是好人,有情有义的好人。
柏树子被狼吃了以后,她痛苦万分,常常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还跑到唐之窊,喊着 “柏树子啊,柏树子啊” 的到处找柏树子。跟我娘一样,也是完全疯癫了。
一连好几个月,她娘俩时而在一起抱头痛哭,时而各自东跑西跑地寻找柏树,时而拉着路人,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柏树子到底哪儿去了?
两个可怜的小脚女人,成天在外面东跑西跑,还哭哭啼啼的。你可以想象她们有多苦多累,只是,她们不觉得。
不管我爹和我怎样劝我娘,不管我姐夫怎样劝我姐,也不管乡亲们怎样开导她们,她们都听不进去。人们都说她们是魔怔了,就连我爹叫我娘的那个巫婆朋友来为他们摆道场驱赶魔鬼也没有用。
每天晚上,我爹和我姐夫都得想办法把她们弄回家,就跟她们说:“晚上有狼哩!”
这招挺管用,因为这么一说,她们总能悻悻地跟着回家,嘴里念叨着:“有狼哩,有狼哩。柏树子,有狼哩,快回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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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比我爹有福气,老年时没有生什么病,她一直活到 1986 年 10 月 1 日寿终正寝,那一年她 84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