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失眠严重,昨天去看了中医,医生说我有轻微抑郁症。我多少有点意外,意外的不是我有轻微抑郁症,而是我怎么如今仍有轻微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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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南方农村,那里在我国计划生育的几十年里,没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孩子,最少的是两个,一男一女,或者两个男孩。我还算比较幸运,上面有个哥,而且是村里一霸,我小时比较文静乖巧,所以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来自父母的“轻视”很少很少。
但我见过太多不幸的女孩,她们往往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姐姐,甚至三个四个姐姐。
我的表姨怀孕时,肚子巨大,医生说是双胞胎,于是天天盼着龙凤胎或双龙胎,瓜熟蒂落时,第一个出来的是女孩,一家人赶紧相互鼓励,女孩挺好,姐姐跑前面了,弟弟落在后面了。十分钟后,老二出来了,还是个女孩,一家人顿时拉长了脸没了声,表姨不顾分娩双胞胎的虚弱,愣是抬起脚要踢死老二。
我家隔壁姚家,三个孩子,大的女孩,老二还是女孩,老三才是宝贝儿子,这种组合最不受待见的就是老二,老大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即使是女孩也不会太亏着,老幺是儿子就更不用说,只有中间的丫头片子没人在意。几个月大的时候,由于哭闹被母亲一脚踹下床,伤了腿骨,直到一岁半才会走路,如今快三十了,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我表叔家,连生五个女儿,被罚得一贫如洗,最终死了心,不生了,但在老幺女儿五岁那年,竟然不知道从哪抱来一个男孩,一直当儿子养到现在。
我二叔,连生三个女儿后仍不死心,又怀孕了,做了B超说是男孩,于是把小女儿送给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了,专心等着养儿子。当时十几岁的我已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得知二叔这一罪恶行径后,咬牙切齿狠狠地说,生吧,生了儿子也活不了!没成想,二叔千呼万唤的儿子落地后,仅四个小时就夭折了。大家至今不知道我诅咒过他,我每每想到此事也深觉罪恶,希望不是我的诅咒在茫茫宇宙发生了作用,愿那个孩子在天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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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得到了父母的百般疼爱,但我所成长的环境让我身为一个女孩而满心自卑。同在一个村,据说我都满月了,爷爷都没去看过我,我都三岁了爷爷才抱过我,我总共不超过十个堂姐妹,竟然有一个和我重名的,谁能费多少心思给一个丫头片子起名呢。
父母虽然疼爱我,但他们不懂得真正保护我,他们所理解的保护就是保护身体,别被人欺负了,从来不曾想过来自环境的暴力和对孩子心理的伤害。
他们会当着我的面说谁家媳妇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他们讨论把二叔家的女儿送给谁时毫不避讳年幼的我。
我发育早,一直比同龄人高,初中没毕业就超过一米七,所有人见到我第一句都会说,这丫头怎么这么高!我爸妈会附和道:就是个傻大个子!丑得很!这对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我以为高就是丑,我以为我比所有人都丑。我在每次量身高时都不敢站直,我平时走路不敢抬头,更别说挺胸。我害怕坐车坐船等所有超过身高就要买票的行为,直到前几年我还偶尔做这种噩梦,梦中大人小孩十几个人一起出去玩,坐车时别的小孩都轻松过关,只有我战战兢兢地弯着腰曲着腿企图蒙混过关,却被售票员一把抓住,高声喊:“这个小孩得买票!”周围大人小孩一阵哄笑,我妈在哄笑中一边数落我长那么高有什么用,一边补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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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性就内向敏感,在这样的环境里越发自卑,上学时几乎没什么好朋友,下课别人都出去玩了,只有我还坐在桌前。每天都是从上学到放学,一坐半天,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从来不会主动举手回答老师问题,被点名了站起来也不说话,用现在的话说,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上了高中之后,我才渐渐有点存在感,因为陆续有男同学给我写情书,如今回忆起来,可能是当时我发育早,高挑苗条,应该还是不难看的。接到情书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窃喜、反感等正常女生该有的感觉,而是不敢相信会有人喜欢我。我拿着同一个男生的第二封情书对自己说:看看你自己,个子那么高,脚那么大,头发那么少,XX已经很不错了,配你绰绰有余了。于是我接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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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稀里糊涂来到北京,之所以来北京,是因为北京在北方,而北方人都比较高,我就不那么突兀了。事实上,北京带给我的,不仅是身高的容纳,更是内心缺陷的填补。
我可以多加两晚班比别人更快更好完成工作,我可以周末不出去玩多做一套策划案,我可以多花点精力了解客户的喜好一次就谈成项目,我可以每天都看书,我可以每周都参加读书分享会,我还可以去参加喜欢的作家的签售会。领导和客户都能看见我的努力,他们认可我的努力,我也有了朋友。
我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错,我能养活我自己,我被他们所需要,我能和大家一起工作,我有了幸福感。
更让我惊喜的是,他们甚至认可了我的外表。我自卑了20多年的身高竟然被很多人羡慕,我所痛恨的穿所有裤子都变九分裤的长腿被很多人嫉妒,我完全没管但是十多年没变的50公斤体重让很多人仇恨。
我唯一的闺蜜是我大学同学,她不止一次说第一次见我时有多惊艳,高挑苗条,发黄肤白,温婉柔美,我每次听都觉得瞎扯,如今她不说了,我回忆起来才觉得或许是真的,因为哥哥回家用手机拍了我高中时的照片发给我,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青春时的自己,瘦高,很白,由于自卑没有一张直视镜头的,羞涩而局促。但是真的很青春,很好看。
不由得觉得亏得慌,在我最好看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很丑,如今眼看老了,才发现其实自己长得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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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我已经完全接纳自己,认可自己的努力,认可自己的能力,也认可自己的外表。那个青春好看却敏感自卑的自己永远停留在记忆深处,我以为已将她安置妥当,我以为已与她握手言和,在那个不知道抑郁症为何物的年纪,她肯定是有轻微抑郁的,可是如今的我,已经走出阴霾放下心结了,怎么还会抑郁呢?
想了很久,心理学大师卡尔荣格的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他说一个人终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就已形成的性格。
我直到今天仍然很在意别人对我的印象和评价;和几个女人在一起时我会暗暗比较我今天的妆容和衣服美不美,会不会输给她们;我至今仍没有一双高跟鞋,即使再喜欢一双鞋,如果它是高跟的我都不会买;爸妈长期住在哥哥家,一年不来我家一次,我想起来仍会难受。
有些伤,只能自己偷偷舔舐,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愈合。我没必要强行抹药让它愈合,我要做的是真正完全接纳它,我不可能抹平它,不可能砍掉它,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不用刻意掩盖它,也不用揭开给人看,它和我的手脚一样,构成了现在这个独特的我。
我们每个人出生时都是干干净净的,经过这风雨几十年,谁又不曾满身伤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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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打电话给我,叮嘱我给爸爸打个电话,说爸爸想我了,看小孙女玩耍时一开口喊出的竟是我的名字。
岁月流水般逝去,转眼几十年,爸爸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当年,看着小女儿玩耍得可爱,一时高兴喊来抱一抱。却不想一开口,惊醒了岁月沧桑。
爸妈用他们的方式一直爱着我,他们给了我生命,守护我成长,无论如何,我都要感激并深爱他们。谢谢你们,把我生得这么美,养得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