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昨天败的,看花的人今天才来。隔夜的一场大雨,坍圮了老墙,入眼处的残垣断壁,有还算鲜艳的花加重了一声声的叹息。这座小城在南方的深处,海上的风吹不进来,山里的人不愿出去。每年会有天南海北的人到此处往来,擦肩而过中不知道错过了多少次的命中缘分。记得以前,早在四月的光景,这里的人便已经是络绎不绝。可今年的春雨稍寒一些,迟了花期,落了不少前来游玩人的兴致。这有些异常的变化,不仅仅影响着外面的人,包括村口杂货铺的老板也是怨声载道。无他,是人来的少了,货物便越积越多。所有人都在对着漫天的雨幕发愁,愁出行,愁没钱,还有愁约定的日期愈发逼近,却迟迟不见赴约的姑娘。
老寒是前些年搬到这座小城的,刚来的时候,操着一口北方的嗓音,只身一人就在这里住下,一过便是几年之久。本来,三十多岁的年纪是称不上老的,可奇怪的是老寒的头发这些年愈发白了。有淘气的小孩第一次叫出了“老寒”这个名字,慢慢地,周围的人也适应了这种说法,时间一久,便真的以为他原本就是这个名字。
小城不大,房子挨着房子,所以平时邻里邻外都喜欢热闹。在黄昏的时候,这种闲聊的气氛最为明显。通常小孩都在巷子里奔跑玩耍,老人就坐在老树下,抽一口旱烟,说着一些趣事。但一说起有趣的事情,小城里的人都会想到老寒。要是有前来游玩的人问哪里的花最好看,所有的人也都会想到老寒。这是一个怪人,从遥远的北方而来,只用了几年的时间便学会了养花的手艺,养出的花甚至比城里祖祖辈辈都养花的人要好看的多。当然,这并不能就说他奇怪。老寒这个人喜欢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摊好一把竹椅,坐在花圃边跟花说话,说一些像人名一样的词。而这一说便入了迷,有上门的客人急敲柴门也不见人开,只好无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往年这座小城,在初春,阳光还未热烈时,就已经是繁花一片。好像只是一夜的时间,街头巷尾就全开满了桃花,而从北方吹来的风也是温柔,只是把花吹开,没有把花吹落。有贪玩的孩童喜欢从街头摇树摇到街尾,花瓣就纷纷地落下。有的郁结在墙角,有的藏进了往来人的春衫中,换来了一夜的酣眠。最喜是晨起时的惊讶,牵牛花爬满了老墙,往日的斑驳不现,处处是生机盎然。若是晚上临睡时窗户半掩着,第二天就有爬山虎窸窸窣窣地伸出了手脚,溜进了屋子。再往后去,蝉声一响,夏天就携暖浪奔袭而来。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屋后的木槿,垂着身子,落了一地粉红的光影。而随后紫薇也稍稍来迟,在盛夏的葡萄架下,附在藤蔓上,那花粉让酣睡乘凉的人忍不住打着喷嚏。“啊切,啊切”前者是大人的声响,后者是一直不肯睡去的孩童学人说话。一切热闹且有趣。等过了几月,鸿雁刚从头顶飞过。喜欢坐在树下乘凉的老人第一次发现叶落,秋天便来了。海棠花一边热闹的开着,一边还在等桂花前来赴宴。到桂花被摇落做成桂花糕时,海棠也差不多就要谢了。稍微有些不美的事是,冬天只有梅花一枝独秀,这里的人都看的烦了,唯一有些生气的事每年都会下雪。老旧的屋檐再一次迎来了漫天的大雪,像是在热吻着久别的老友,可谁知道这里的雪是不是去年曾来过得呢?可假若不是,谁又真的愿意去剖析两者的心事呢?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想的好一点,日子总会快乐一点。
等再过一些日子,今年的花终于开了。前来游玩的人陆续增多,大多是带着笑脸而来。紧跟着小城里的人也笑了,包括城头的杂货铺老板。可当人们问起这里的花哪出最好看,人们却开始沉默。前几日的一场大雨,坍圮了老寒家的土墙,很多未名的花第二天都埋在瓦砾下,而老寒早已经离开了。
关于老寒的突然离开周围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某天看到老寒收到了一封来信,当时神情怅然若失,就坐在门口的长阶上,沉默良久。还有的小孩说,他有天去老寒家讨要桂花糕时,看见老寒对着墙上的画落泪,嘴里还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至于那副画?好像是一个年轻好看的姐姐,更多的细节,小孩就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了。更有甚者,说老寒是成了精的花妖,每天晚上彻夜不眠地照料者它的那群朋友,这是因为他听到老寒家里时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如今,修成正果,便离开了这里。反正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幻想。对于外来的人说,不过是少了一处看花的地方,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日后闲聊时也不过少了一份谈资,日子久了,总会忘记。而对于老寒来说,究竟因为什么而来,又因为什么而去,恐怕只有故事里的人自己知道了。
小城原来有一朵有名字的花,成群成片的开着,后来看花的人没来,养花的人也走了,这里便落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