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人往往会干些奇怪的事。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终归还是发生了。在某一天,从学校回来,一个奇怪的驼背老头出现在公寓,房东跟着也来了,两人在那道栅栏门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第二天,一家棺材铺子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开张了,在栅栏门旁边门厅处。回来时我便看见,几口黑漆漆的棺材摆放在里面。房东正煞有介事地和穿着黑漆如同棺材一般的衣服的铺子老板东拉西扯,另一个不知什么人的家伙从街上窜进棺材中,加入了他们。那胖房东不合时宜地笑着,笑声在一排排棺材之间回荡着。她的确很高兴,因为她把搁置已久的店面终于租出去了。我敢打赌,没人愿意多看她一眼。看着她那喜形于色却又让人深恶痛绝的表情,从其身旁绕过,我径直走回到房间。
从那天开始,公寓里骤然荡起了不安的气氛。那些学生们只要聚在一起,便开始神秘兮兮地议论纷纷;房东是怎么独断,不考虑他们的感受,随随便便把房子租给了做棺材生意的商人,那可是棺材啊!也太不好了吧!啊!为什么这么大的决定不考虑考虑他们的感受,她是暴君吗?那个无情的独裁者。啊!可怜的人啊!其这中女生们的反应尤为强烈,近乎夸张的恐慌和反感促使她们终于行动。也许也参杂着对棺材的害怕和忌讳,她们在走廊上讨论搬家的话题。哗啦啦的抱怨和愤怒从七嘴八舌中不住地蹦出,在天井中持续发酵着:原本这里就阴森恐怖,即便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意识在作怪,胡思乱想所导致。可是现在不一样啦!现在这里开始停放棺材,真真实实的棺材,往后去厕所都需要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棺材本身便是恐怖至极的恶灵,没日没夜在屋里屋外游走,睁着巨大的全是眼白的凄惨的双目盯着你,张开血盆大口,挥舞着巨大的丑陋的爪子,等待着每一个晚归或是早出的最可怜最不幸的人掉落它的魔掌中。如此云云。
几天以后,几个害怕得不行的女孩果真搬离了公寓。其实说到底无关紧要,几个常在天井上凭栏聊天的女生。嘻嘻哈哈的闲谈和一成不变的招呼声。但她们的离去确实使得这里变得更加冷清了。出于邻居关系和好意,我同邻里几个男生帮着她们搬了家。说是帮忙,不过是从三楼或二楼把需要搬走的物品搬至那道栅栏门那里,再由面包车运到指定地点,重复一遍与之前相反的过程。简单自在,需要搬运的物品份量倒也不少,但多数较为轻便,衣物一类占至半数以上。繁重点的就数被子和简易家具什么的。谈笑间,整个工作也进入到尾声。
那天我们一起在饭店吃晚餐,大家都在一起,气氛倒意外的其乐融融。我自是没什么,不过在喝了点酒后,也许你同我一样,能感觉到女生的谈话间奇怪地流溢着淡淡的生离死别的韵味,就把简单的邻里关系看得这样重吗?那时候我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这个世界上多数人都喜欢拿着放大镜去看问题。虽说有些的微弱的感情的确存在其中,却都隐藏在热闹的阴影里,多少渗透出来,弥漫在欢声笑语间隙间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诉说,回忆。
比起伤感,喜悦总是溢于言表,可触可视的,简单明了炫目得不知强过忧伤多少倍。我不想触碰这些,却偏偏无意间捕捉到这些微乎其微的悲伤粒子,绝非感同身受,这样的事我不可能做到,说什么能体会别人的悲伤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烂话,像没脑子的狗杂种的胡言乱语。但我却觉出一小部分弦外之音。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和感触正在一步步积淀,犹如被不具名的力量把原本不存在的线强行拉扯起来,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晚餐中最为特殊隐逸的调味品。我们都知道,又或许都视而不见。
大家继续各自倾述,话题也大多是关于公寓琐事一类的。应该说,这里的所有人,除此之外难有共通,公寓扮演着把这伙人聚集到一起唯一的可视之为纽带的角色。这群来自不同地方的人聚在餐桌上共进晚餐,且马上就要分别。不约而同地开始抱怨起来:房东怎么样差劲,脾气简直臭得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房屋条件明显很是一般,租金却贵得离谱,提供的床跟家具几乎都快要散架也不维修,到处潮湿发霉得怎样的厉害,整天都是一片乌烟瘴气。我心说乌烟瘴气也无外乎出自大家的劳动成果吗?抱怨这也没处消火吧。不过这样的话我不想说,都要离开了,就让所有的一切跟着走了吧!
我能随时随地想起的多半都是坏的,而那些美好的部分,则需要努力回忆才能记起个大概,毕竟当时我把一切都混淆着埋藏得很深,后来挖掘起来也更费劲些。
谁都不知道我们喝了多少酒,恍惚中大家大吵大闹,不是谁发了脾气,只是我们只能用足够大的声音,才能让彼此听明白,到底谁又说了什么?谁又在嚎叫什么鬼。一个女生突然无缘无故趴在桌上苦了,稀里哗啦的抽泣从滚落的眼泪中弹出,最终撼动了自己,起伏的身体再也平静不了。有人用手轻拍着她的背,说着话,哄一个已经长大了的小女孩。之后女生们提议合照,我自己手机里也存了那张照片,但可悲的是,除在那个后来下了一场只能打湿地面的急雨的傍晚,我再没看过第二次。
因为拍照,以及更多人临时有感而发所给予的安慰,哭泣的女孩心满意足地笑了,我不开玩笑,她看上去的确终于开心了,说了一通像获奖感言似的话。在某一瞬间,我便深刻地为她感到悲哀,她像个“贫瘠”的人一样。在之后,女生们有意无意地开始劝说,让我们也尽快逃离,那简直好比人间地狱的,是个阴森恐怖且缺乏热情的地方。声称棺材铺子其实只是这件事的导火索而已,她们迟早会搬走,只是在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做出决定而已。畅所欲言后,大家互道了再见。天空已经拉下了犹如棺材盖子一样沉重压抑的黑脸,一脸茫然地俯视大地。外面飘起了细雨,黯淡的老街在雨中流光溢彩,一派祥和。那要人命模样儿让人不想再瞧一眼。
回到公寓,用冷水洗脸醒醒酒,在水槽边刷牙,躺着床上小作休憩时,头顶天花板上横着安装的灯煞有介事地闪烁了几下,喘息着几声嗤嗤的声音就一命呜呼地熄灭了。简直不可理喻,我不是也还没睡吗?多少给点光吧!简直要命。灯熄灭后只剩下两埠还依依不舍亮着些微光,至此我再也不想继续在那间屋子里呆下去,哪怕只是多逗留一两秒。借着台灯的光,我拿上晚自习所需的课本,出门往学校走去,离开时,两端续命的坚强的星火挣扎几下也就怅然消失于顶上苍穹。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