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仙台读医科的时候,看了一个反映日俄战争的时事片,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作间谍,被日本人捕获枪毙时,围着的是一群中国看客。此后,鲁迅弃医从文,要改变国人灵魂。后来鲁迅的作品中常常出现看客形象。可见,对他触动之大之深。也可知这样的现象分布之广。又何止于广?时至今日,这样的现象有增无减,愈演愈烈。如果有兴趣,你完全可以把看客现象作为一个专题来研究,这比起研究太监的身体、黛玉的腰围有意义多。
看客现象之广远,且不看丰腴的现实,单由网络上语言就可以见一斑。 2008年出现的“打酱油”一词,被评为该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之一。刚刚过去的 2016年,《咬文嚼字》十大流行语中,“吃瓜群众”位居其列。打酱油与吃瓜群众,其实是看客的另一类说法。“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聚集围观,凑着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果被人问及,就找个借口,将自己与事件撇开,或默默地远远走开。
中国事向来说不清,与自己无关时,远远站着,不说不沾也好。只是看客,现在在看他人,说不定哪一天被他人看。出现不平事的时候,我们不愿上前。“路见不平一声吼”是理想国里的,做一个静安的观众安全安稳。这却无形中助长了为恶者的气焰:地痞流氓因此猖獗,贪虎腐蝇因此更加嚣张。看客现象是腐败分子的温床。
我们喜欢看他人,也喜欢被他人看。不同的是,看他人要是坏的一面;被他人看,只能给好的一面。当阿Q发现有人看他时,他得得锵唱的更响。在微信大行于世的当下,每收到一篇文章,后面都有提醒请关注、请点赞;每发一篇,也想别人关注、点赞。很多人默默地看着,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你不知道他在看还是在打瞌睡,让人气破肚皮;有的看了就鼓掌,甚而大声叫好。我们都希望遇到陪着热闹的后者,但是沉默的看客还是大多数。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去表哥家的情形。我们常常点上黄浊的油灯坐在桌两旁胡侃。远远的大门旁总有一两个人坐着听,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声息,他们很黑,与夜的黑融为一体,只有隔一会嗞亮一下的香烟火表明他们还是个活物。等我们侃完了,他们便站起身离开,也无声息,连拍屁股上灰尘时的声音都没有。我们不习惯这样的听众,却多数时候也做着这种纯粹的看客。
有人却因此不高兴了,有种被夫君冷落独守空房的寂寞与怼怒。这大可不必。朱光潜先生在《看戏与演戏》中说,世间有两种人生理想,一是看戏,一是演戏。有人生来是演戏的,也有人生来是看戏的。演员戏里戏外都渴望有人看,努力作秀,不惜“不慎”乍露春光,或弄点绯闻。但是我们不是演员。人生的理想也不像朱先生分得那样清。同样一个人,有时喜欢看戏,有时喜欢演戏;在这种情况下是看戏,到另一情形下又是演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别人,你冷眼一瞥属于本分;当你演的时候,别人不卖你人情未尝不可。
冷漠是看客的共同特征。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只要有好看的戏就行。菲律宾出了个杜特尔特,现在上来了个特朗普,一个神经质,一个大嘴巴。那两个未婚的老女,一个在韩国下台了,一个还在台湾继续犯浑。世界真热闹。“哼,老头子。”“倒高兴……。”我想起了《药》中清晨奔去看杀头人互见时的寒暄。以前看到过一则新闻,一群人围观女子跳楼,最后女子没跳成。围观者像听祥林嫂说阿毛故事的老女人,讪讪地离去。今天网上又出现一则,一泰国人不慎落水,边上人忙着拍照,没有一人下水援救,最终身亡。原来外国的看客比我们进步不了多少。人家能看,是给足了面子,不要奢望着他们还热心。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生之戏毕竟不同于舞台之戏,让人看不是目的,自己演才是主要的。戏没人观赏,演不下去;人没人观看,也要继续活着。不必奇怪群众在吃瓜,甚至不必见怪没有观众。各有各的心,各有各的忙。人生是自己的,自己过,自己觉得好便行。不必像小时候,大人说声好就跳舞,给颗糖就唱歌。——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打的去吧!
我做故我在!要如当代女诗人扎西拉姆·多多写的那样: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扎西拉姆·多多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