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外繁花似锦日色如织时,惊觉倏忽间一年又过。烂漫春光并没有让我变得高雅起来,我顿足痛感:很长时间没有打麻将了啊。而且似乎忘记了人世间还有此等娱乐,曾经是乐此不疲。其实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这麻将原本是王公贵胄游戏的高等雅事,怎么流传到了民间就成了俗物。现在谈论麻将自己也觉得庸俗之至,哪怕有王佳芝行云流水般起牌摸子推倒和牌的娴熟风雅,哪怕有柏杨凳高腿长灯光暗脾气差的麻将妙语,哪怕有梁实秋“唯有麻将才会忘记读书,唯有读书才可忘记麻将”的阔谈雅论,似乎都不足以提高麻将的品位了。无论怎么样巧辩,那就是一个玩物丧志的下等套路。
当我被问及麻将手艺时,顺嘴说,嗯,打麻将嘛,就跟围棋一样喽,不过是个娱乐,打发时间而已。你看看,我自己其实就特别气短,狠了心拉上围棋,也不过还是觉得麻将低俗不能拿到台面上来,非得要搭着围棋的架子,才能有点仙气。你看看金庸武侠传奇里,暗云浮动,清风不起,两个高人,一局残棋,景象横生,意境全出。倘若将残棋换成麻将,四个俗子,撸袖蹬腿,目光精赤,瘦脸通红,那也就是孙二娘家的黑店西游降魔里的客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譬如二十年前IBM的“深蓝”战胜法国围棋第一人卡斯帕罗夫,今年谷歌的人工智能“阿尔法”打败韩国九段李世石。科学界是用围棋来衡量人工智能的智慧,而不是用麻将的啵。况且,麻将和围棋,都是同样祖宗同样年龄,可是围棋早就漂洋过海发扬光大,得到世界人民的爱好和礼赞,而麻将依然困于一隅,与下里巴人同乐,也足以见其不得日月精华,未汲山川灵秀,故不能腾云驾雾羽化飞升。
可是,作为一个满头尘埃浑身蓬草的市斤小民,我不谈论麻将还能谈论什么呢?是的,我并没有什么可谈。你看看,我是这样的单调无聊。早起上班,下班做饭,饭罢午睡,睡起散步,然后看看广场舞,就差没有混进去翩翩进退了,估计离那一步也不远了。伸长脖子观望一阵,鹤发鸡皮的也没有个看头,咽咽唾沫顺着马路牙子回家,碰见几个老姐妹,就站在十字路口高声大嗓的八卦一番,痛骂贪官腐败太多,埋怨单位发钱太少,嫉妒隔壁老王舞伴年轻,仇视对面的年轻人活力四射。这人生哪儿哪儿都不爽快了,一脸衰色,满身暮气,已经是个形神俱备的猥琐中年了。
暮色四合,也让人觉得无路可走,就只得循着来路,慢慢蹩回去。期间也想挣扎一番,譬如跨上一步,去到篱笆那边;譬如换个方向,打算一路向西;譬如逃离房间,做回野马,遁迹无形。可是这些都没有。
或者,我只是不想谈论麻将了,早就想换个话题。其实,我很想和你们,像年轻时那样,像年轻人那样,在晨光星辉里,在烟雾酒气里,在泪光笑影里,放肆地谈谈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