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到暑假,我就喜欢往我乡下姑婆婆家跑。
与其说是喜欢我姑婆婆,还不如说我更喜欢她家甜得嘣嘣脆的西瓜,熟得香喷喷的香瓜、白瓜,还有红薯片、爆米花、黄豆糖、炒大豆、炒蚕豆,这些宝贝都是我们城里稀缺的。
我在姑婆婆家可以尽情地吃,任性地吃,吃到撑破肚皮都没人管,不像在家里,吃这吃那都要按量按点吃。
除了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我能和表哥一起爬树摘果子,抓雏鸟,掏鸟蛋、捣鸟窝,还可以捞鱼摸虾,下河游泳,跳房子(九宫格),钻稻草洞,反正可以尽情撒欢,不用像在家里一样规规矩矩。
到姑婆婆家要经过另外一户农家,那家有一位和姑婆婆年纪相仿的老太太,但看起来比姑婆婆大很多。姑婆婆管我们叫她高婆婆。
高婆婆沉默寡语,不管我们怎么叫她,她都只浅浅一笑。有时候我真怀疑她会不会笑。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自家大门口,看上去很是可怜。目光发呆,花白的头发随意绾在头顶,一束散落耳边。一件发黄的白花衬衫已经很久没有换洗过,可能是天太热的缘故,她衬衫扣子没有扣着,几乎袒胸露背,两个奶子垂在腰间,像两个皱巴巴的口袋。浑身上下长满了红红的疙瘩,不知是蚊虫叮咬还是热出的疹子,看着我心里好生难受,也很害怕靠近她。
高婆婆的孩子好像不太管她,我每年到姑婆婆家玩,从她门口经过,几乎就只看到她一人。
听姑婆婆说,她有两个儿子三个姑娘。她十三岁就生下了她的大儿子,在她生下小女儿五岁那年,她丈夫就病死了。
高婆婆一人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累得一身毛病,结果,长大的孩子一个个像燕子一样自己筑巢,嫁人的嫁人,结婚的结婚,原本吵吵闹闹的家庭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留下操劳了一辈子的孤寡老人守着几间破旧不堪,空荡荡的老房子。
虽说高婆婆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但她并没有亏欠孩子们什么,她像男劳动力一样摸爬滚打挣钱养家,她让每个孩子都像同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老大读到高中毕业,其他几个孩子因不爱读书,读完初中就回家务农了。
她很希望孩子们有出息,多读书,跳农门,别像她一样辛苦,可孩子们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她也只好随了他们的意志。“儿大不由娘啊!”常听高婆婆无奈的自言自语。
高婆婆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还当上了大队(现在的村)干部,也是离高婆婆最近的一个孩子。
可是最近又有什么用呢?一样娶了媳妇忘了娘,住得离高婆婆不到300米远,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一样,一年难得回家看高婆婆两次。
高婆婆因为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一双腿脚早已行动不便,好在门口有个堰塘,洗洗涮涮倒还方便。
年久失修的土坯房屋,屋顶早已瓦碎稀落,露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缝隙,
出太阳时,太阳从屋顶缝隙折射出一束束光,散落地上,家什上,像舞台上的灯光耀眼夺目,五光十色,可惜台上台下,演员和观众都只有高婆婆一个人扮演。
若雨天可就苦了高婆婆,屋里到处“滴滴哒哒”,高婆婆把锅、碗、瓢、勺、碗、盆全都排上用场,仍然追不上调皮的雨珠在屋子里蹦来跳去的脚步。
每当这时,她只好披上一件破旧的雨衣,像一尊菩萨无助地仰望天空,祈求老天爷快点开眼别再哭了。
有时候老天爷果真开恩,雨一会就停了;可有时候,它像故意戏弄这个苦命的老太太一样,一连几天下个不停。
这可真苦了高婆婆,她不仅断了粮断了水,就连睡觉的床上也是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