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见飞碟这个名字,大约是在二十五年前。那时,我刚高中毕业,从宜兰前往台北的汽车上。
依稀记得,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他上身穿着一件短袖淡黄色八字领衬衫,见所有旅客都已经上车,他娴熟地一大跨步,进入了车厢。
上车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槟榔,放到嘴里,然后弯下腰,不知在摆弄些什么。等到他再度起身,一只手摆弄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控制着挂挡,车身经过几下微颤,便正式启动了。
在此之前,我曾经三次从宜兰去往过台北。大约需要两三个小时,这样的路程和时间,对台湾而言,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短。每一次,我都会带本小说到车上,那段时间古龙的武侠小说很火,对我而言,每次坐车就是经历着一场腥风血雨的武林之梦。
这一次,因为是要前往台北找工作,大包小包的行李已经让我疲于应付,自然是行李能少就少,那些堆放在家中房间的武侠小说,自然就成为了被丢弃的对象。
车是从宜兰开往台北的,车辆行驶了一些时间,就不断有乘客下车。车辆行驶了不过两个小时,车上的旅客已经离去了大半。
“司机小哥,我看你这车开到宜兰,估计就剩你一个人了,旅客中途全都跑完了。”
开车的司机小伙不紧不慢地笑着应答
“没事,有什么关系,就当是出来旅游,其他的都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开心。”
“小哥,我看你到挺开心了。从上车到现在,嘴里一直嚼着槟榔,还哼着小曲。哎,我真是有够机车,早知道车上这么无聊,我就该把那本《天涯明月刀》带来,在车上看看傅红雪大战燕南飞,那感觉,爽!”
小哥听我说完这话,笑着拿出一个槟榔,从驾驶座抛向位于车厢中侧的我,然后笑着说道。
“以前我上国中的时候,那时候是古龙小说最火爆的时候,当时每天一下课,就抢着回家打开信箱,拿出新出的时报,看看有木有最新的他的小说。”
“这个槟榔是我阿母和阿嬷自己包的,你尝尝看,吃完后,你不开心,我就立刻把车费还你,免费载你到台北。”
小哥没有骗我,上好的槟榔,让人越嚼越觉得顺畅,那瞬间,我只是觉得身体有些发热。闭上了眼睛,似乎置身在了云里雾里。
不知何时起,车厢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尽管有些不清,但却无法掩盖住这种音乐的间隐藏的那种美好。
“当你背上行囊
卸下那份荣耀
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
面带着微微笑
用力的挥挥手
祝你一路顺风
当你踏上月台
从此一个人走
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
流动的旋律声,似乎把我带入到一种离别情绪的沉寂中,但是歌词却又很快把我拉入到现实。
昨夜离家前,阿母落泪的模样,阿爸凝聚着千言万语的深深拥抱,还有妹妹不会表达,送给我的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的图画。那时的心情,我想要努力表述出来,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却被现在的这首歌,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这首歌真好听,我从来都没听过这么好的歌!真诚、动人,就好像是以前夜里站在海边,那种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阿弟仔,你的眼光果然够赞。这首歌是现在台北最红的音乐组合——小虎队三个年轻歌手唱的。你不知道,之前两个星期,我都在淡水那边,专门载人到体育馆,几乎场场爆满。他们的歌声真的很好,但是你将来估计很长时间都听不到他们唱歌了。”
“为啥米?”
“因为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要去服兵役,一个要去美国读书,所以应该会很长时间都不会出新歌了。不过没关系,那家唱片除了这个组合之外,还有好多歌手呢,他们唱的歌都很好听,以后你在台北,有的是机会看他们的演唱会。”
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见我和司机小哥谈的火热,从包里拿出了一碟唱片。
“是哦,你看看,这是我朋友之前送给我的,现在卖的最火的那张专辑——《对你爱不完》,还好这张唱片,郭富城在飞碟出的,不然还要拜托香港的友人跑到旺角那边买。之前,和某吵架,幸好送来这张唱片,估计等会儿到台北,她都会急着跑去火车站接我了呢?”
那次,是我第一次听到飞碟唱片的名字。到达台北后的日子很艰难,在靠近文山区的一家啤酒工厂担任企划助理。
‘
因为主要负责酒厂对外的产品推销与宣传方面的工作,会常常出入在日式酒家和现代化的歌舞厅之中。
1993年,记得在敦化东路一带相约客人交谈有关啤酒销售的相关事宜。对方派出的代表,是个刚毕业的花莲女孩。他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一家歌厅里。那天,寒风吹得人身体不由地产生几分寒意。
刚进入歌厅的房间,室内就在小声播放着那年最火的一首歌——《梅花三弄》。突然进入房间中的我和同事,并没有影响到她跟着背后流动的旋律跟唱的情绪。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痴狂
若非一番寒澈骨 那得梅花扑鼻香
问世间情为何物 只教人生死相许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消魂梅花三弄”女孩一边唱着,泪水早已不受控制的从她那双明亮有神的双目中流淌出来。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我的手绢递给了她,她回过神,只是对我浅浅一笑。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男友上周突然出了车祸,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他的父母、朋友都不止一次劝她为了自己的将来,和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分手。可她始终不愿意,放弃两人曾经走过的那段青梅竹马的时光。所谓,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
老天还算是善待那个女孩,昏迷的男友在她的用心照料下,慢慢地苏醒,慢慢地恢复了意识,直到200天后,顺利的站起,又顺利的出院。后来,他去了台大去读研究所,毕业后他娶了那个一直从小不离不弃的女孩。举行婚礼的那天,他们送给现场所有亲朋好友的礼物很特别——那张飞碟出版的《梅花三弄》的专辑。
或许,在这个时代,从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早已不再是很多人期待的爱情模式。但是女孩在结婚的时候说得一句话,让我至今名字:即使生在最坏的时代,可还是应当为美好和纯真保留一份空间,就好像经历了最寒冷的冬天,某个清晨,突然闻到有股默默芬芳从窗外传来,直入人的心间。
1995之后,随着工作越来越繁忙,我渐渐减少了关于飞碟唱片的关注,直到1998年8月的一天,有个许久不见的老友,在网络上做了一个简易的有关飞碟唱片的的歌曲回顾的视频。在视频的结尾,出现了一行字幕——致这些年我们追过的飞碟唱片。惊慌失措的我慌乱地在网络上搜寻着有关飞碟唱片的种种消息,原来,在我不曾留意过他的这些年,他先后经历了被出售、又被新的东家轻视的命运,原本那些飞碟时期的当红的歌手或是作词家和作曲家,或是单飞,或是成立了新的唱片公司,只是,从飞碟这个名字消失起,他曾经拥有的辉煌,早已日薄西山,一去不复回了。
飞碟不再的日子里,我依然关注着曾经诞育他的那些音乐人的状况,他们先后也都多多少少有新的音乐作品问世。比如,曾经作为飞碟唱片骨干成员的陈志远先生,在2002年为黄磊制作了《似水年华》,2007年丰华唱片有制作了《又见一帘幽梦》的电视原声带,很喜欢当中张嘉倪唱的《相遇是种魔咒》,作曲大师竟然还是陈志远。2013年的时候,陈秀男还是为《花非花雾非雾》制作了原声大碟,虽然多了很多的年轻面孔,但是不变的却始终是那份音乐之中藏有的岁月消逝的痕迹与触动心弦的脉脉之情。
谁说音乐没有画面,听着飞碟唱片制作的音乐,即使没有歌词,却也会在人的眼前构建着一个又一个精彩绝伦的画面。无所谓对与错,那是生命流动的印记,记录着一个人从青春到年少的点点滴滴。
手机很先进,但我还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拿出珍藏着的这些碟片,聆听这些陪伴自己一起流动在生命长河中的美好音符。那是一种情绪,更是一种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