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说法有其合理性:按先秦及汉代的祭祀礼俗,巫者降神必须先将自己装扮得与神灵相貌、服饰相似,神灵才肯“附身”受祭。但由于山归属于“山川之神”,古人采取的是“遥望而致其祭品”的“望祀”方式,故山鬼是不降临祭祀现场的。
本诗即按照这一特点,以装扮成山鬼模样的女巫,入山接迎神灵而不遇的情状,来表现世人虔诚迎神以求福佑的思恋之情。诗中的“子”“君”“公子”“灵修”是第二人称,均指男巫,即山神恋人;“余”“我”“予”是第一人称,则指入山迎神的女巫,即山鬼。
1、【男巫眼中女巫扮的山神】
【山神装扮】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山神神态】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首先由远到近描绘女巫扮的山神——有人兮山之阿,仿若“有美人兮,在水一方”。她身披薜荔,腰缠女萝,那服饰白若轻纱,衬托出山神的清雅。她“既含睇兮又宜笑”,眼波流转,脉脉含情,一如段誉评价王语嫣之名——“语笑嫣然”,一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笑得那么甜美,那么动人,那么深情。如男巫所赞,她温柔,美丽而又美好,是个绝代佳人。
2、【女巫扮的山神对唱】
【自言坐骑,阵仗】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自言装扮,采花】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迟到原因】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描绘了山神的服饰、神态之后,描摹山神的坐骑,阵仗:红豹拉车,花狸跟随,色彩斑斓;以辛夷作车,上挂桂花的旗,馨香馥郁。而此时,山神又身披石兰,腰缠杜衡(两处服饰变更,有些矛盾),手持将赠给恋人的香花。热烈喜悦的气氛,高贵的山神。而随后,情绪急转直下,山鬼说自己身处竹林而不见天,一如她的心情——因迟到而未能见到恋人。虽然有道路艰难的原因,但是她的懊悔与哀怨溢于言表。
3、【男巫对唱】——一说接下来的四句为女歌。
【等待山神】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景色】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发感慨,表心迹】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猜测迟到原因】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在山鬼表达懊悔与哀伤之后,男巫歌唱。她的恋人久久伫立山巅,等候她,可是他目中所及只是白云绵绵,山雾森森,白日昏昏,东风萧萧,阴雨绵绵,淫雨霏霏,而不见山神。于是失落,但是也坚定地表明心迹,不想归去。继而猜测她迟到的原因:在山间采摘灵芝,为石为蔓所绊,耽误了时辰。可是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他最终还是归去了。
4【女巫对唱】
【怨怅恋人】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自言品格】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心生怀疑】君思我兮然疑作。
【景色】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思念忧愁】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神到来,恋人不在,于是怨怅。她甚至自明品行,表示自己的高贵。她也有些怀疑恋人对她的情感。面对恋人终不会再来的处境,她思念,她哀愁。这种情绪在滚滚雷声、萧萧风声、凄凄雨声、哀哀猿声中显得更为凄凉与哀伤,最后化为一句—— 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神情感细腻,起伏:一开始将见到爱人的满怀欣喜,迟到的懊悔,不见恋人的忧伤,些微怨恨,一点怀疑,直到最后的刻骨相思。这种起伏还是因为——情。
情感上,这首诗和《湘君》一样,表达的了女性怀疑的、痛苦的情感,与《湘夫人》一样,表达了男性坚定不移的情感,最后强调的都是为爱而忧愁的情感。
这首祭歌的一大特点是加入了许多景物描写,“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白云绵绵,山雾森森,白日昏昏,东风萧萧,阴雨绵绵,淫雨霏霏,滚滚雷声、萧萧风声、凄凄雨声、哀哀猿声……“一切景语皆情语”,整个氛围低沉而压抑,共同映衬出山鬼的孤独与悲痛,甚至绝望。这正如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所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景物描摹人物美丽的外形以及内心各种感情,环境气氛的烘托映衬,人物容貌动作的描绘,再加上细腻的内心世界的抒写,四方面融汇为一,因而诗篇格外打动人心。《山鬼》《湘君》《湘夫人》都是如此。
不管是湘君,湘夫人,还是山鬼,都有着丰富的情感,这不同于一般意识中的神,神是不食烟火,是要灭绝情感,尤其是爱情的。屈原虽然是在民间祀神乐歌的基础上加以修改,但这些祭歌必定带有民歌的色彩,因而这些祭歌中,寄托了人们对美好情感——尤其是爱情的向往与追求,这是普世情感。但是对于大诗人屈原来说,只是歌颂神之爱,似乎还远远不够。于是就有人认为,《九歌》几首祭歌中的那种浓浓而又忧伤之爱,象征着屈原对楚王重用的渴望,以及未被重用,不能发挥才干的忧愁,但这又与创作时间相矛盾,这些祭歌中几乎没有表明屈原的个人身世与思想,不从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