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你等等我……”
刀刀又做梦了。
又是那个只穿着一只红色绣花鞋的神秘女子,再次出现在梦境里,还是那个背影,还是那个场景。只不过这次,刀刀终于听清了女人的呓语。正想继续询问,突然闹钟响了,又该起床去上课了。
刀刀最近老是做梦,梦境里依稀闪现着一个女子单薄的背影,长发如海藻般,缠绕在瘦削的肩膀之后。小腰被素色旗袍勾勒得特别纤细,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带走似的。但是女子的臀部却是又圆又翘,充满了诱惑。“嬛嬛一袅楚宫腰”,刀刀这个文艺宅男脑海里开始浮想联翩,再往下看,女子左脚穿着一只大红色的绣花鞋,右脚却是光着脚,露出极白的脚踝,在月色的氤氲之下,熠熠生辉。
在梦里,他不不自觉的被这个女子吸引,悄悄地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化学课上那位老教授又在讲解着那些复杂化学反应和方程式,刀刀觉得索然无味。开始回味着梦中女子的一切,在无数次他都在期盼女子可以停下来,可以让他一赌其芳容。可是女子都是一直往前走,从未为他停留过。看她的脚底被碎石子扎出血,甚是心疼。而他也只敢一直默默地跟在其后,默默地守候着她,在梦里陪她走过那么一段路。
刀刀心中对这个神秘女子充满了好奇,为何上身素色旗袍,极淡雅,宛如一朵清风之中的白莲。然而脚上却穿着如此鲜艳的红色绣花鞋,更奇怪的是竟只穿着一只。
另一只红色绣花鞋去哪儿了呢?刀刀心想。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了,死党苏苏约刀刀一起去他家吃饭。
苏苏是个富二代,家里开着规模好大的制鞋厂和服装厂。他们家在逍遥街最南边有一栋大宅子,是苏州园林最经典的款式。这种古典风格与整条街的其它家风格完全格格不入,显得很是奇葩。但是也有懂行的人出高价,想要买下这栋宅子。据说是老太爷喜欢,而且看了风水才建的,是一个风水极佳的宝地,多少钱都不卖。庭院之间还有一处别苑,叫做曲苑风荷,就是老太爷的院子。而刀刀家的房子则是建在逍遥街的最北边,父母经营着一间小小的酒馆,勉强维持着生活。
今天是苏苏生日,他的妈妈每年都会给他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酒足饭饱之后,刀刀在苏苏家大宅子里闲逛,在二楼玄关处突然瞥见一幅画,刹那间仿佛被镇住了一般,身体动弹不得,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了画上的女人,跟他梦境里看到的如出一辙。素色旗袍,海藻般的秀发,红色绣花鞋,还有一张极俊俏的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娇而不媚,自成风流。只不过跟梦境有所不同的是,画里的她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刀刀!刀刀!”
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喊叫声,刀刀方才回过神来,发现苏苏急得满头大汗,而自己居然倒在了那幅画之前。
醒来之后刀刀急忙询问这幅画的来龙去脉,苏苏告诉他,听家人说,这是他太奶奶的画像,但是对于这个太奶奶,家里的长辈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所以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
刀刀于是把梦境之事和晕倒之事一一告知,然后苏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就赶紧带着他一起去找老太爷询问。
穿过幽深庭院之后,来到一个雅致清幽的院子,满池的荷花,只见摇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微眯着眼,连眉毛都白了,却精神矍铄,手持一把折扇,扇面题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面上透着一种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的安详。
此情此景,刀刀不禁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散文《荷塘月色》——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看着这满园碧莲,嗅着这满池荷香,刀刀心下越来越佩服苏老太爷的品味,还真是个雅致的妙人儿呢!
说明来意之后,老太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起了从前——
当初我初见她时,她素色旗袍,出淤泥而不染。红色绣花鞋,又在淡雅素净之中透出一股热烈。莲步挪移间,千种风情尽在足下绽放。从未见过有如此女子,可以把素雅和艳丽集于一身。多一分则妖媚,少一分则寡淡。只一眼,惊为天人,我本想上门提亲,可惜她那时与人订了娃娃亲,无奈至极,我回家后就画了这幅画,日日观赏,以慰相思之苦。
再后来听说与她有婚约的男人在外面经商发了家,返乡盖好宅子,准备迎娶她,俊男美女,又是指腹为婚,当时在乡里传为一段佳话。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提亲途中却不幸被土匪把财物洗劫一空,人被乱刀砍死,曝尸荒野。山上野狼经常出没,后来家里人去找,发现早已尸骨无存。
事发之后人们都在说她是不祥之人,克夫,便再也没人敢上门提亲。
遭逢此不幸,她心灰意冷,不再奢求姻缘。终日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后面更是有将近一年都没见到她,我想她想得快要发了疯!
她祖上是裁缝,自己在耳濡目染之下女红也是出类拔萃的。特别是那旗袍,一针一线,净显风流;一襟一领,皆独出心裁,别具一格。还有那一双双的绣花鞋,一针一线交错穿插,无论是花鸟草虫、飞禽走兽、瓜蒂花果,还是山川风物,戏剧人物等,在她那双巧手之下都是活灵活现,深得逍遥街大姑娘和小媳妇的喜欢。她索性就做起了服装生意,小店就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风荷”。
说到这里,老太爷顿了一下,嘴里呢喃着“风荷”,她姓曲,曲风荷,曲苑风荷,人如其名,令人陶醉。
刀刀看着老太爷眼里的深情,再次回忆起梦境,难怪当初就觉得她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白莲呢,果然人如其名。
“老太爷,那后来呢?”
我再次见到她,就是一年以后她的小店开张。后来啊,我就趁虚而入嘘寒问暖,找各种理由去接近她,是真的为她着迷,眼里再也容不下其她女子。我为了能和她有更多话题,学着做起了鞋子和服装生意。一来二去,我们越来越了解,也越来越默契,我有经商的头脑,她有精湛的技艺,我俩合作生意越做越大,只是谁也没有去挑破那层窗户纸。彼此都克己复礼,保持界限。
尽管我很想,我做梦都想和她真正在一起,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辈子除了她,我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们渐渐成为了知音,可是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对情爱有所忌惮,有所顾虑。每次我想要跟她更近一步,她就会往后退一步。她有时离我很近,有时又离我很远,若即若离的态度,欲拒还迎的娇羞,宛如晨雾之间随清风摇曳的青莲,若有似无,香在无心处,让我欲罢不能。但是我是决不会强迫她的,毕竟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子!我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委身于我,做我的妻子。
再后来有一天,与她有过婚约的那个男人的弟弟来找到她,殷切地唤她大嫂,一开口就向她要银子。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两白银,风荷一时拿不出。然后那人瞬间翻脸不认人,口出恶言骂她——
“荡妇!我哥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与他搞在了一起,还生了一个儿子藏在乡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不拿出那一千两白银,我就将你的恶行公诸于众,让你去浸猪笼!”
当时听到这些,风荷的脸色瞬间变了,白得瘆人。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我急忙上前去搀住她。我也惊呆了,惊于那人的无耻程度,也惊于风荷什么时候还有了个孩子。
好酒好菜招待完那个无赖,待他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我开始派人调查这件事。了解到这个无赖是因为不学无术,同时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欠下了一屁股债,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之后便讹上了风荷这个未过门的大嫂。
知道真相之后,我打发人将这个祸害摆平了,从此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在风荷面前。我无法容忍任何人对我的风荷不利,特别是这样的人渣!一想起风荷被他气得生了一场大病,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至于孩子的事情,花了好些银两,经过多番打听,终于撬开了那个养母王婆的嘴。
原来风荷消失不见的那一年,竟是躲起来生孩子去了!
知道这件事的我宛如晴天霹雳。眼眶都憋红了,最终还是忍不住,眼泪掉下来,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我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把手心都掐出血。忍无可忍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再一拳打在墙上,眼睁睁看着那血一滴一滴地流,屋内一片狼藉。
好你个风荷,亏我对你如此痴心,以为你冰清玉洁。可谁知你竟然是个荡妇,也不知是和哪个野男人,连小孩都生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圣女白莲花?我这些年为了你如此掏心掏肺,可是你……
那一晚,我心里入了魔一样,浑浑噩噩,喝了好多酒,疯疯癫癫,借酒浇愁愁更愁,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早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死死的抱着风荷,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缓了会儿,发现我睡在风荷的床上,两个人都衣冠不整……
清醒过来的我,发觉自己做错了事,便一动不敢动,继续从后面抱着风荷的那个动作,轻轻地嗅着她发间的芬芳,甚是迷恋。
过了会儿,我的手麻了,忍不住一哆嗦,此时风荷突然低声哭了起来,我翻身过去与她面对面,看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心疼。
风荷哭的时候,像极了青莲上的露珠顺着荷叶滚落,一颗一颗地全都跌进了我的心湖。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我见犹怜。温香软玉在怀,我再次沉沦在她的温柔里,无法自拔。风荷不再抗拒,但是也没有迎合,只是眼泪一直在流,眼底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悲伤。我这才发现她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痕,然后突然很自责,喝多了之后我居然对她做了那种事,以后再也不酗酒了。
然后我抱着她,跟她说自己不是人,向她道歉,承诺以后再也不会打她。
在她之前我没有经历过其她女人,所以我格外在意她第一次不是给我。甚至是在我眼皮底下,她给了别的男人,还与之育有一子。所以我耿耿于怀,我痛恨她的不清白,然而我又是极爱她的,爱她的一颦一笑,爱她炉火纯青的才艺,爱她温软的身子。
在那一夜之前,我痛恨她的不贞。那一夜之后我却突然想通了,我爱她,哪怕她不干净了,我也爱!我不知道她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说,我就不问。
一个女人是浪荡还是忠贞,并不能由第一次来决定。谁年轻时候都可能遇到过坏人,做过错事。女人是否纯洁和忠贞,不是看那张处女膜,而是看她的内心。
我跟她相处这么久,能感觉得到她的知书达理,能感觉得到她对我的好感,同时也能感觉得到她的克制,之前她并未逾越半分,我亦从未越雷池半步。
是我魔障了,我居然伤害了她。
后来我担起了男人的责任,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把她娶回了家。这场婚礼在当地引起了轰动,我终于跟风荷在一起了。
婚后没多久,她就怀了我的孩子。十月怀胎之后,我有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苏怜风。苏是我的姓,意为我苏某一生一世都怜爱风荷。
尽管后来风荷与我之间似乎有了隔阂,她眼底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忧伤,我始终看不透那层迷雾。但是能与她相伴,那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我爹娘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风荷之前已经育有一子这件事,大发雷霆,感慨家门不幸,竟娶了如此不守妇道的女人。
我那会儿正北上去谈生意,山高路远,这一切都不知情。待我回来,才得知风荷已经不在人世。
母亲告诉我,宗祠长老们商讨后还是决定让她浸猪笼,不能让这种女人败坏了苏家的门风。于是他们把风荷关在祠堂里,让她对着苏氏先祖忏悔,还不给她饭吃。可谁知第二天一早才发现,风荷以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死时穿着我俩成亲时穿的那双大红色绣花鞋,可是不知为何鞋子不见了一只,只剩左脚那只。身上穿着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穿的那身素色旗袍。
母亲知道我对风荷情深义重,不同意族里说的一把火烧了,一直坚持等到我回来才让风荷下葬。
我肝肠寸断,从此发誓再也不娶,此生只有风荷一个妻子。尽管父亲逼着我续弦,我再也不为所动,我的心已经随着风荷去了。
老人说完已经潸然泪下,刀刀和苏苏听完也唏嘘不已。
可是,听完故事之后,刀刀就更迷茫了。因为那名女子在梦中呓语——
“等我……你等等我……”
她是在跟谁说话呢?为什么只有我能梦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