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呆萌的老张看世界687
(1)
春雨连绵,洒在院里的梧桐树上,沙、沙、沙,像音乐家轻轻拨动的琴弦,又像蚕宝宝在悄悄吞食桑叶。
晚饭后,刘老汉独自坐在自家院子里吸闷烟。老伴和小孙女方方已经睡了,从门缝里透出一束灯光,照在院里的花池上,把那棵梧桐树的影子射在南墙上,显得格外孤独。
邻居家不时传来高声喧哗、哈哈大笑的声音。不用说,是一家人在一起看电视。瞅瞅自家:静极了。从前这个时候,不也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如今呢?儿媳妇年轻早逝,留下五岁的小孙女方方。儿子还算艳福不浅,又娶了个大姑娘,可就是不愿在这家里住。没办法,儿子刘三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小俩口一下子成了小市民。媳妇李云卖小吃,刘三开出租车。不用说,他们还能凑合着快乐。可就是这心里那口气出不匀:我辛苦了大半辈子,盖了这所新房子,为的啥?不就是为的给儿子娶媳妇、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村邻四舍看得起咱?可如今倒好,小俩口在县城租房住,让我这房子空着,准确的说,是让我的心空着啊!想到此,刘老汉有点哽咽,干咳了几声。
“方方她爷,上屋吧,别着凉了。”老伴在屋里喊上了。
“嗯,你先睡吧,我坐这儿歇会儿。”
“哎呀,你上屋吧,这么晚了,睡吧。”
老伴似乎在下命令,刘老汉起身上屋。他这个人就是这脾气,自己怎么着都行,只要顺了别人的心。
“你说咱刘三这会儿在干啥?”进了屋,坐在床边上,侧身看着被窝里的老伴,他问道。
“那还用说,肯定是小俩口坐在床上看着电视数着钞票,想着明天的事。你想他,他忙得可顾不上想你。”
(2)
此时此刻,儿子刘三到底在干啥呢?
李云收摊回来,见屋里灯没亮,知道刘三还没回来。她就收拾收拾准备洗衣服,心里盘算着:多卖点力气,多挣点钱,在县城买套房,那该多舒心啊。这样想着,咣!咣!咣!有人敲门。
“又忘带钥匙了?”
“是我。”房东大嫂来了。
“我以为是刘三呢,进来吧。”
房东大嫂三十五岁左右,一头黄发高高地盘在头顶,长长的丝巾在胸前系成了一朵花,是个爽快人,她进屋就说道,“这半年的房租到期了,你们白天忙,我晚上来问一声,还续不续?”
“那就再续半年吧。”李云说着,就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粉红色钱包数钱。
“家里还有什么人?”房东大嫂环视着屋子,慢悠悠的问。
“公婆”
“呦,就他俩在家呀,怪孤单的。刘三姊妹几个?”
“两个姐姐都出嫁了。”李云说着,把数好的钱交给大嫂。大嫂收了钱,没有要走的意思,李云就给她让了座,自己又开始洗衣服。
“好像刘三比你大多了。”
“大五岁。他结过婚,老婆有病死了,留下一女孩,跟着公婆。”
“刘三人好,聪明能干,你真有眼力。”
“他是个孝子,不愿我来这儿,想让我在家领着女儿守着公婆。可我在家老觉得不顺劲,好像他老婆的影子在跟着我,我一个大姑娘家,也不习惯那女孩儿叫妈。”说到这儿,李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日子可真难过啊。辛辛苦苦也挣不了多少钱。你瞧我这衣服,在家还能穿,可在这县城,那能穿出门?啥时候我能杨眉吐气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刘三能吃苦,生意也不错,将来在县城买套房,你再生个胖小子,好日子在后头呢。”房东大嫂收了钱,说着笑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刘三回来了。李云急忙把手擦干,给他准备饭。
“今天生意咋样?”
“挺好的。拉了几趟短途活。”
“中。只要有活儿,比歇着强。”
刘三打开电视,边看边吃着饭,李云在旁边说道,“嗯,那些坐车的人都在忙啥呢?”
“周边村里,办起了几个农机配件铸造厂。他们来来往往,到省城提交样品,签合同。咱村刘强办了个预制板厂。外出打工的人,手里有钱了,就想回家盖房子。看着他们忙的不亦乐乎,我心里也摩拳擦掌。”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听着电视里播放的歌曲,刘三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趁着年轻,大干一场。”
“生意人多了,你的出租车生意也就好了。我的小生意也相应的好。等攒了钱,咱就在县城买套房。”
刘三吃过饭,李云收拾了一番,又端来洗脚水。刘三洗着脚,李云唠叨着,“刚才我又交了半年的房租。”
“你没听人家说:造船不如租船,买车不如租车。要是都买了车,谁还租我的车呢。”
“哼,你是买不起才这样说。人家有钱人还买别墅呢。”
“嗨,你懂啥叫别墅?咱们这儿就叫别墅。”说到这儿,刘三有点儿生气。心想:家里那么大一套房不住,偏要来这儿租房子,留下老小孤单的,咱们住这儿,不就是别墅吗?
他躺在床上转辗反侧,难以入眠。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李云见刘三睡了,就像平时一样,丟下手中活儿,也熄灯睡觉,她怕自己亮着灯洗衣服,刘三睡不着,误了明天开车。
(3)
八月初十,是刘老汉的生日。一大早,老俩口就开始忙活。
方方拿着跳绳,跑到厨房问奶奶,“赵阳哥来不来?”
“来。今天是星期天,你军军姐也来。等一会儿,你姑夫、你姑带着他们就来了。你到外面看着点儿,看见来了就喊我。”方方一蹦一跳地到大门外玩去了,她心里盼着见表哥表姐呢。
“这孩子,也不问他爸回不回来。”刘老汉望着孙女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
“唉!孩子怕是和她爸生疏了。你没听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老伴端着一盆水从厨房出来泼到院子里。
刘老汉觉得再说下去没趣,就走开了。
十点钟左右,太阳把那柔和的光线洒向了小院,月季花、指甲草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这个向来僻静的小院开始热闹起来。
“大姑来了。”方方响亮的声音飘荡在院子里。
伴随着喊声,大女婿开着车,赵阳和妈妈坐在里面,风风光光的来了。下了车,赵阳提着大寿糕,大姑娘和女婿一个劲儿地从车上往下搬礼品。一会儿,二姑娘和女婿、军军骑着两辆电动车也来了。方方一会儿喊赵阳哥,一会儿喊军军姐,玩得可欢了。院子里笑声、喧闹声不断,刘老汉此时此刻心中无比激动:要是经常这样热闹才像一个家啊。
二姑娘在厨房里一边帮忙一边问娘,“刘三他俩回不回来?”
“说不准。我看李云压根就看不起你爹和我。她真像电视里说的那样,爱的是咱刘三一个人啊。”
大姑娘听见娘这样说,连忙安慰道:“娘,你别把这放心上,他们忙,再说,李云坐车头晕,不方便。”
“唉!要是彩萍在的话,何必伤这心。”
刘老汉见老伴又提起方方妈,觉得今天不该伤心,就打断她的话问大姑娘道,“赵阳明年该考高中了吧?”
“嗯,看他学习还可以,今天正好过星期,就让他也来了。”
这时,听见汽车喇叭声,就听见军军说“舅舅回来了。”
一家人急忙往外迎,看到只有刘三一个人,也都没言语,寒喧几句就一同进屋。
开饭了,一家人围坐在大圆桌旁,满桌的凉拌、热炒、炖排骨,囫囵鸡子、糖醋鱼,应有尽有。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使人兴奋,心情舒畅。赵阳学着爸爸的模样,端起酒杯对外公说:“来,外公,我敬你三杯。祝您笑口常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接着,军军、方方也学着哥哥模样敬酒,惹得大家开怀大笑。
“怎么李云不回来?不应该?”饭后喝茶时,二姑娘悄声问弟弟。
“姐,你别多心,说好了我们一块回来,上午我拉了一趟活儿,刚好在咱这附近,再转回去接李云有点儿背劲,所以我就自己回来了。”
二姑娘听了半信半疑,说:“其实,你该回去接她一块回来,免得老人多心。”
“姐,只要我回来就代表一切了。”
大姑娘听出了话里的缘由,就扯了一下妹妹,示意别再往下说了。她笑着问刘三:“李云快生了吧?咱娘攒了好多鸡蛋,还磨了两袋面。”
刘三站起来走到娘身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娘,“娘,给您点儿零花钱。李云到十一月就该生了,到时候我回来接您去。”
“三儿,这钱你留着吧,我不缺钱啊。”刘三娘眼睛眨了眨,有点儿湿润。她尽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刘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唉!刘三啊刘三,何时你能让全家欢聚一堂,让爹娘笑开怀啊!”
(4)
十一月初的一天晚上,李云笨着身子,慢悠悠地坐上床边,看着电视说道:“我跟房东大嫂说好了,再租她一间房。把我妈接来,到时候有个照应。”
刘三咽了口唾沫,深邃的眼神望着窗外,心里犯着嘀咕,“咋不说让我娘来,或者回家做月子。”
“她们家不是没闲房吗?”
“大嫂说让孩子他外公回家去,孩子大了,不用他接送上学了。”
十一月初八,李云真照房东大嫂说的那样,生了个胖小子。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刘三开车把爹娘、方方一同接来喝喜面条。老俩口看见孙子,乐得合不拢嘴,以往的气全消了。方方一个劲儿的叫弟弟。
刘老汉高兴的说:“就给孩子起名叫刘志强吧,将来要有志气,比他爹强。行不?”
“多俗气,我想好了,叫刘雨。有云才有雨。”李云说。
刘三娘附合着说“好,就叫刘雨。多好的名字。”说完,又试探着问李云“我留下来伺候你和小雨吧?”
“不用了,有小雨他姥姥在,再说家里你也走不了。你们回吧。”
回去的路上,刘三甭着脸,没言语。老俩口也若有所思似的,也没言语,早上来时的那种喜悦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李云望着刘雨乐呵呵的说“小宝宝,快快长,长大了,成大梁。让爸妈跟你吃香香、穿光光。刘三,拿尿布来,快给咱小祖宗换上,别湿了小屁股。”刘三没精打彩的把尿布往床上一扔,走开了。李云一楞,说“咋,给你生了个宝贝儿子你不高兴?”
“儿子有啥高贵?若是个丫头,说不定咱俩还能跟着她享福、住别墅。”刘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爹妈惆怅的表情在他眼前闪现。他想:如果免强让娘来伺候,爹和方方怎么办?硬让李云回老家做月子,一个月可以,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李云妈倒是清闲,三个女儿,李云是老二,三妮正在上大学。用她的话说:我现在不为你们出点儿力,老了咋有脸让你们伺候我呢?
唉!这事儿真闹心啊!
(5)
夏季到了,麦香扑鼻,整个麦田像是金子的海洋。小雨已经半岁了,他的小脸圆圆的、胖胖的、水嫩水嫩的,白里透红,两只胳膊像两段嫩藕胖乎乎的。李云妈抱着外孙,心里乐呵呵的。李云仍旧经营着她的小吃摊,刘三的出租生意也格外的好。
“该收麦了,咱明儿回家看看,顺便也让爹娘见见小雨,让小雨他姥也回家歇几天。”晚上,刘三对李云说道。
“好吧。”李云边和孩子逗乐边说。
准备睡觉时,电话响了,是大姐打来的:“三儿,快回来,咱娘不行了。”电话里哭声一片,刘三一下子懵了,也不知道该对李云说什么,只说了句“我赶紧回家看看”,就箭一般地开车飞回了家。
原来,娘,心肌梗塞。不行了。
刘三一下子扑倒在娘身上,嚎啕大哭“娘,这怎么可能呢?我还没让您跟我享福呢娘!儿子不孝,儿子无能,儿子对不起您啊娘!”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刘三感觉自己一下子掉进了黑洞里,整个世界突然变暗,视线模糊,心脏也变得异常沉重。脑子里一片迷茫,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
(6)
至爱的人,就这么去了。她六十五年短短的人生旅程,带着彻骨的艰辛、满怀的遗憾,带着深深的眷恋永远的离开了。可那矮小而清瘦、勤劳而善良、隐忍而坚强的身影时刻漂浮在刘三眼前,仿佛在嘱咐:照顾好你爹和方方。刘老汉自始至终表现得异常冷静,没有掉一滴眼泪。他总是沉默着,精力耐力好得惊人,里里外外的张罗着,只是他洗脸的时候会将毛巾放在脸上好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才将毛巾揭下来,又是一张坚毅的脸。方方显得异常焦虑,总时不时的瞅爷爷,生怕爷爷丢了似的。
刘三像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着艰难的决择。从前娘在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现在娘走了,这个家突然天塌了。剩下这一老一小如何是好?此时此刻,刘三突然觉得以前被自己认为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才是幸福的,而这一切都是娘在背后支撑啊!现在把方方接走,留下老人孤单,把老人也接走,思想工作都难作通,条件也不允许。刘三的心里,像碎玻璃扎着一样,怎么着都不是滋味。
今后有慢长的苦夜需要老人一分钟一分钟的去煎熬,或孤独、或痛苦、或忧郁。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粘起来。
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速度快得有时候近乎残酷,如果不去一路狂奔,就会严重落伍,甚至生计无着。看着老人如刻的皱纹和似雪的白发,看着方方无助的眼神,刘三顿时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热血在沸腾,他用力张开大大的翅膀把他们统统护在怀中,给他们最好的生活,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和磨难。县城里拔地而起的幢幢大楼,一到夜晚,大放光明的万家灯火里,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在老小欢笑的氛围中,释放着光亮。
刘三正这样苦思冥想着,刘老汉牵着方方的手走过来,对刘三说:“把方方接去上学吧,我身体可以,在家没事,再说这庄稼活儿也离不开人。”大姑娘说:“爹,等这一季秋收之后咱就把地退了吧,别种了。您轮流跟着我们度过晚年吧。”刘老汉立刻睁大了眼睛,清醒地说道:“那可不行。父母的家永远都是子女的家,子女的家不全是父母的家啊!
九月份,新学期开学了,方方终于在县城上学了。由校车接送,小雨姥姥在家照应着。刘三和李云各忙各的,每逢星期天带方方回家看望爷爷。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刘老汉一个人在乡下生活着。一个人的夜晚,一个人的等待,不记得这是第几个夜晚了,也不记得这是多少次的等待了。只是知道梦醒了,还是自己一个人。夜越来越深,心慢慢沉淀,自己觉得越来越孤单,就像站在铁轨上看未来,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寂寞。
(7)
1997年7月的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尽管没有太阳,却闷热难耐。人们坐在树阴下乘凉,可是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不动地凝滞着,汗水还没来得及滴落到地上,仿佛就化作蒸汽飞散了。
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慢慢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中年男人,摇晃着没站稳,就对司机说:“没事,你们路远,赶紧走吧,不用送了,我马上就到家了,拜拜!”
黑色的小轿车走了,中年男人摇晃着走了几步,感觉站不稳,蹲下来想吐。唉,喝多了真难受。过了一会儿,他招手叫出租车,连叫几辆都没有停车。马路上,车来人往都很急。他无奈地朝马路两端望望。
这时,一辆出租车嘎吱停住,司机下来扶起中年男人说:“王成哥,你这是又喝多了吧,快上车,我送你回家。”王成上了车,迫不及待地躺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想睡觉,嘴里嚷嚷道“刘三啊,还是你,够朋友。”
刘三,人实诚,为人厚道。他常说“做生意,挣钱是一方面,但也要考虑客户的感受。”因此,他开出租车这几年,结交了很多朋友,王成,就是其中之一。王成是做服装生意的,在市场份额上,有一定的优势,生意做得风声水起。
一段时间后,他找到刘三,开口就说:“兄弟,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称得上哥儿们。不瞒你说,我有新的投资项目了,想把这服装店生意让给你,咋样?”
“哥,你今天没喝多吧?那么好的生意,舍得吗?”刘三有点吃惊。
“可我有比这更好的项目,你就说想不想接吧。”
“想,肯定想接。我正瞌睡哩,你给我个枕头,我还能不要?”
就这样,八月份,李云不卖小吃,改卖品牌服装。李云聪明能干,为了扩大销量和增加知名度,她还在大型超市租了个摊位,展示并销售服装。李云做生意,有自己的诀窍:如果进店人群中抱有孩子,她会热情的接过来抱孩子,逗孩子玩,很得体的夸奖孩子并给大人让座,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如果几个人一同进店,其中有老人,她会先招呼老人并让座,有时候随从明明是媳妇,她偏说:你看你闺女多亲你。什么?是媳妇?太像闺女了,只有闺女才会这么亲你。你太有福了,有这么好的媳妇。然后从客户眼神中迅速判断出那个是买主,那个是随从,瞄准目标,因势利导,让上帝的自尊心得到充分的满足,生意准能成交。她的营业员把她的这一招发挥得淋漓尽致,炉火纯青。因此,李云的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
刘三打心底里感谢王成,是王成让他少走弯路平步青云啊。可王成总说,善良的人有福报啊!
刘三感觉生意有望,心里还挂念着乡下老爹,于是硬起腰杆,利用民间借贷,年底买了套新房。简单装修之后,来年春天入住。
(8)
星期天上午,春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太阳,红红的光束射过来,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人们的肌肤。刘三开车拉着方方和小雨回乡下接刘老汉。刘老汉看着长成大姑娘的方方和很懂事的小雨,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他拉着小雨的手说:“小雨,跟爷爷说,上幼儿园美不美呀?”
“美。老师可喜欢我了。”
方方也争着说“爷爷,我得了很多奖状,妈妈可高兴了。”
“中,中,都是好孩子。”
中午,李云妈和李云在家张罗着做饭,刘三的两个姐姐也都来贺喜。刘老汉真诚地对李云妈说:“弟妹呀,这几年多亏有你照应着,他俩才能安心做生意啊。”
李云妈笑着说:“都是咱自己的事,应该的。从今天起,孩子们就交给你了,我也该回去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从此,刘老汉就在县城住下了。
李云很孝顺,什么事都依着刘老汉,对方方也特别的好。刘老汉在老伴去世后学会了做饭、烙馍。但是刘三和李云忙,很少在家吃饭,所以白天基本上是刘老汉一个人在家吃住,虽说免不了孤单,但是能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心里也就无话可说了。
署假到了,李云在给孩子们按排署假生活。
“方方、小雨,给恁俩都报个辅导班,爷爷接送你们,好不好?”
小雨立刻就说:“不,我要和爷爷一块玩。我不要上辅导班。”
方方也说:“妈,我在家也照样可以学习,咱就省省钱吧。”
刘老汉听了孩子们的话,眼圈有点湿润,他对李云说:“小雨才刚刚六岁,就在家玩吧,等明年署假再上辅导班吧。方方快该上初中了,你没时间辅导。就让她去辅导班吧。”
李云稍加思考,说:“好。就按您爷爷说的,小雨在家玩,方方去辅导班。”
小雨高兴地搂着爷爷的脖子欢叫,方方仍然说“我不去。”
李云真火了:“刘方方,为啥不去?女孩子不用功读书,将来是没啥出路的。”
方方两眼泪花:“妈,你挣钱太辛苦了。”李云没想到方方会这么说,她一把抱着方方说:“好闺女,只有你有出息了,妈妈才心安啊。”刘三看着这一切,心潮澎湃,“好温馨的一个家啊!”
又是一个开学季。窗外的鸟鸣混合着孩子们的欢生笑语,冥冥中也似在喻示着,家长们“幸福的负担”更加沉重了。
九月的天空好清高,清风好凉爽。太阳没有办法跨越季节,该凉的时候到了,尽管还是红艳艳地,也只能是摆个样子,实在没有夏日的威风可耍。刘三大姐的宝贝儿子赵阳被211大学录取,亲朋好友都热情的送贺礼。
晚上,如果这个城市还有一个人没睡,那就是刘三。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给赵阳送多少贺礼合适呢?钱在哪儿呢?
这时,电话响了,“刘三,睡了吗?我是你建民叔啊。咋?发财了不认识你叔了?”
这是村长刘建民的声音。“你爹身体还好吧?咱们村要修柏油路,一直修到各家各户门口。凡是在外当干部、做生意当老板的,都要出大力啊。咱村那几个在新疆收废品的,每人捐了五千。你看你能捐多少?今年春节回来就不怕车子陷进泥泞地了。多多益善啊!”
刘三下意识地擦擦额头上的汗。这哪是汗?分明是泪啊。这真像人们常说的“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肚。”这钱咋就不够花呢?
“云,睡着了吗?给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
“现在出租车多了,继续这样干下去,勉强顾着温饱。我想做建筑机械生意。根据我了解的信息和当前经济发展趋势,这生意准中。”
“你不是常说,有风险才有财。咱也只能这样了,摸着石头过河吧。”她的右手摸索着,握住了他那厚实的左手,十指紧扣,一股暖流涌向心头。
(9)
2008年冬季的一天上午,雨,湿冷冷的。雨裹着风,风携着雨,从东北方向而来。这种雨最是阴冷。躲开了雨,却躲不过那股寒。究竟寒气是藏在雨里了,还是雨里藏着寒气?即便是人在屋里,浑身也冻得瑟瑟发抖。
刘三正和工人们研究生产时,电话响起,年近八十岁的父亲昏倒了。
“爹啊,您可不能有什么事啊!”
他冒着风雨,闯了红灯,把父亲送到医院急救。等待着他的,不但是一笔巨大的医疗费,还要在工厂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
夜晚的病房内,刘三爹时断时续地呻吟着。李云和大姐在身边服侍着。这时,门开了,表弟和三舅进来了。
“三舅,这么晚了,你咋来了?”
“你表弟白天忙,等到晚上才有空拉着我来。”三舅头上那灰白的短发像戴了一顶旧毡帽。上面的牙齿是新装的,下面的牙齿随着衰老颜色变深,深得像旧木头一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见姐夫像一堆枯柴般地蜷曲在病榻上,脸上布满皱纹,两只凹陷的眼眶里盈满了浑浊的泪水,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有气无力的吐出“嗯嗯”的呻吟声。他俯身问道,“老哥哥,你好点了吗?”
“唉!人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到另一个地方,就是天堂。”刘三爹的声音很轻很弱很慢,就像从天空飘落的毛毛细雨,让人的眼睛湿润。他瘦弱的双肩颤抖着,歇了歇又说道,“没去的人都怕去那儿,包括我。但是,一旦想明白了,自己最亲最爱最友好的故人也在那儿,将有一天能和他们再度相聚,心里就舒服多了。”
三舅瞅了瞅屋子里,没看见刘三,“真是堂屋里挂兽皮,不像话(画)。披着狗皮,不是人。给他打电话。这熊孩子,真是铁匠铺里的料,挨敲的货。您爹咋把你养大了,白天忙,晚上也不过来伺候。”
他从李云手里接过电话,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把刘三臭骂了一通,末了才悻悻而去。
“刘三也太不像话了。怎么着也得过来照看一下啊。”大姑娘坐在病床边上埋怨道。
李云默不作声。她是个非常顽强的人。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不管心里有多苦,有多委屈,她都不表现出来。
这时,刘三打来电话,“姐,情况咋样?”
“你都不过来,问问有啥用?”
“有你们在,我在工厂里头走不开啊。”
这时,李云从姐手里夺过电话,不解地说道,“可是工厂里一个人也没有啊。”
“李云,我确实有事,先挂了啊。”
李云若有所思地想回家看看。
“李云,穿上我的大衣,外面冷啊。”大姑娘拿着大衣追了出去。
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木,受不住西北风的袭击,在寒风中摇曳。
“难道他在外面有人了?为什么晚上不回来?以前他可没这样啊。”她边走边思索。仿佛自己掉在一个够不到边的深坑里,难以爬出来。
“大姐,坐车吗?”
一辆蓝色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身边。李云睁大了眼睛,愣住了。原来,出租车司机却是刘三!刘三每天晚上偷偷地跑起了夜间出租!顿时,泪珠儿从她眼睛里慢慢滚下来。随着她的回忆,情绪越来越激动,她脖子涨得很粗,胸口一起一伏,失声痛哭。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我能说吗?我怎么说呢?我说什么呢!”刘三用手狠狠地拍打着方向盘,无奈地看着前方,“每天睁开眼,都是需要依靠我的人,而我能不站稳吗?缺钱的时候,真就能卖房子吗?只能贷款。王成来借钱周转,我能说没有吗?只能说有。我没有了娘,不能再没有爹。医药费再高,也要保住爹的命。儿子上高中,女儿上大学。唉!挣钱的速度赶不上出利息的速度啊!这贷款压得我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啊。只有不停的干,我心里才踏实啊。”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夹在生命的单行道上,迈出第一步,无法确定第二步会落在何处。
然而,现实比骨气还要硬。子女的孝心还是未能留住父亲,他最终陪同母亲而去,留下一笔巨额医药费,虽说有医保,但余额还是撕扯着子女的心。
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刘三看到父亲曾经的卧室,心里就像被钢针扎了般疼痛。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10)
两年后的一天上午,李云在门店里,接到了建民叔的电话。
“李云啊,刘三呢?我打电话他也不接。高铁要从咱村过,你家的房子需要拆迁,关于赔偿事宜,你们抽空回来一下啊。”
“这是好事啊,叔!”
“最近,城中村还要拆迁。你舅舅那个村就像水滴落在了油锅里,男女老少都沸腾了!”
晚上,李云小心地观察着刘三的表情,那怕是一个眼神,她都在分析:此刻他是否愉快。
刘三像是猜中了什么,对李云说:“有事吗?”
“三儿,我感觉咱不如把门店生意停了,只保留超市生意。这样,能省房租、人工。我能腾出手再干点别的。”
“你想干点啥呢?现在生意都不是太好。”
“咱大姐买了个二手房,她说地板砖需要砸了重新再贴。我忽然之间觉得,卖地板砖倒是可以的,还不受网络冲击。听说有些村庄还要拆迁,那将来更是好生意。”
“好老婆,这事儿值得考虑一下啊。”刘三两眼放光,瞬间又黯然失色,“可是,钱呢?”
“建民叔来电话,高铁要从咱村过,路过咱家的房子,让咱回村办理赔偿事宜。赔偿款把贷款还清,余款我就开个瓷砖店。儿子上大学,再考研也不用愁。以后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李云说的眉飞色舞,激情澎湃。她还说三舅家那个村要拆迁,从来不务正业的表弟要在县城买房买车,一下子成为小市民。刘三听的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这一夜,刘三真的失眠了。回想起自已从九十年代进县城闯荡至今,沟沟坎坎,走走停停。和表弟比起来,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虽说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但是生而为人,只想活得有人样。
刘三和李云商量后决定,把高铁占地补偿款一部分捐给村里孤寡老人、留守儿童和贫困户,一部分在乡镇租赁一个企业闲置的空院,将工厂搬回来,降低费用,为村民提供就业岗位,增加村民收入,扩大生产,与高等院校技术合作,研发新产品,并在各省市铺设销售网点。
人的思想是了不起的,只要专注于某一项事业,就一定会做出使自己感到吃惊的成绩来。随着国家城镇建设步伐的加快,经过四五年的艰苦奋斗,刘三的建筑机械生意红红火火,成为乡镇企业纳税大户。他为乡村修建学校,并被当选为县人大代表。
漫漫人生,岁月如歌。生活就是倔强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