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如此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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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右眼上演的一幕幕默剧,却是一个无远弗届,直到——我的瞳孔逐渐放大,看到另一个瞳孔中的自己,那一刻,从未如此清晰明了。

文/長卟哒

我递交了辞职信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还没等老板张口说挽留,或许是挽留我想。抱着一个装满杂物的大纸箱子等电梯。

电梯从上面垂直下落,“叮”,十九层到了。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林凌谌穿着西装一本正经地站着,歪着头看着前方。

我笨重地抱着箱子挪动着身体,靠在电梯边的墙角,心里有了无数次的内心活动。决定等下一次的电梯。

“叮——”,我知道他又按了一下,不知道是关电梯门还是开电梯门,“看到你了,张筱语,别躲了。”

默不作声,掩着耳朵假装听不到。

就像高中时他总是站在我身后,猛地拍下我的肩膀说“叫到你了,张筱语,别躲了。”

我总是诧异地扭过头,歪着脖子看他,就像当时流行的歪脖子一样,侧目而视。

然后扭过头慢慢地从后面的人堆中走到前面的桌子前,看着对面扭曲的朝向四方的E,穿白大褂的老大爷拿只笔在上面点来点去。

坐在前面的小护士一副不耐烦地样子在体检表上画鬼画符,头也不抬地说,“拿着遮眼板捂着一只眼!”

捂着右眼的我,看着老大爷点着靠后的蚂蚁般的E,是在我目力所及,我想。

“诶,换只眼!”

慢动作把放在右眼上的遮眼板移到左眼,大脑放空,心想这下完了,那个把头发盘到头顶,小道士般的护士会不会把我的视力写成零。

一个男中音,像风吹落叶般的十分贝在我耳边旋转,然后按照他所说的方向手向各个方向指。

小道士,哦不,小护士把体检单递给我,抬头撇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喊“下一个,林凌谌!”

左眼是5.0,右眼是5.2。

右眼是林凌谌的视力,我的视力是,未知。

之后的一次机会站在林凌谌的后面,我也用风吹落叶般的十分贝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右眼有问题?

他扭过头俯视我,大声喊了一句“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而且拉了好像一个世纪的长音。

当时是体育课,男生站在前面,女生站在后面,我刚好站在林凌谌的后面,一头卷毛的男体育老师在最前面讲着篮球的运动解剖。

他的男低音低沉浑厚,厚重地敲击着周围人的耳膜,牵动着周围人的视线看向我们。

脸上瞬间升起火烧云般地红,头低地很低很低,想要低到尘埃里不想开出花来。

“那个大喊大叫的男同学干嘛呢?扰乱课堂记律,去跑五圈!”那头卷毛感觉要竖起来。

我歪着头看他,他冲我笑了一下,嘴角飞扬,在阳光下牙齿闪着光,然后就从人堆里飞快地跑出去了。

卷头发的体育老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对着我说:“那个女同学你也去跑两圈!”

我也急忙跟上跑了出去,跑到离林凌谌很近,离同学们很远的时候,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右眼有问题!”

他猛地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长的时间,我跟着他跑过了半圈,说:“感觉吧。哈哈……”。风一般地跑远了。

林凌谌大步从电梯里走出来,看着发呆的我,说:“躲什么呢,又不让你测视力,我又不是鬼!”伸手抢过我抱着的大箱子,然后走进了电梯。

极不情愿地跟着上了电梯,北方的夏天燥热,而无语的氛围却达到了冰点。

“辞职了?”

“嗯。”

“你曾说坐在写字楼工作,当小白领是你最大的梦想,你疯了?为什么辞职?你是有什么打算吗?”有些生气,带着一丝质疑。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开心。”不想多说一句,就像当时我问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右眼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他很随意地回答一样。

“叮”,从十九层一直到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都没有停,而那两个一直无语的木头人,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里面。

我双手向上举,接过他缓慢递给我的箱子,道了声谢谢,把箱子放到后备箱,缓慢地开车驶出停车场。

他站在我身后喊:“你看我的时候,左眼是我,右眼是未知。而我的眼里全是你。”

再见,林凌谌。再见。

(二)

你好,Laung Prabang。你好。

飞机穿越云层,向下降落时,我在想,我要离他很近了,那个在我右眼上演了七年默剧的男主角。

从LPQ机场出来的时候,我猛吸了几口清晨新鲜的空气,朝着周围都挂着恬静微笑的陌生人微笑,“sabaidy”不自觉地从嘴里吐出来。

默剧的男主角,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七年前十八岁的我因为一场意外认识了他。

在山区支教时遇到了大雨,山体滑坡,正在走山路的我们被滚下来的山石砸中。从来只在电视上看到的事情竟然发生到我的身上。

现在说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我们支教四个人,一个领队,还有我们三个即将步入大学的准大学生。

看起来我是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昏迷了一天,一个重度昏迷不醒,一个安然无恙,走在最前面的领队再也回不来了。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左眼看到父母红肿的双眼,右眼却看到和左眼不一样的场景。

他们欢呼雀跃,抱着我痛哭。我想哭,却只是一只眼睛流泪。

不知道是我产生了幻像还是我看到的事情是存在的。只要我睁开眼睛,右眼看到的就是无声的电视连续剧,一个人的生活,一个脸上挂着微笑,眼睛透着光的锃亮的光头,穿着橙色僧衣的小僧侣。

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我留下的后遗症,怕父母觉得我精神紊乱,产生了幻像。另一方面,我隐隐地相信在平行时空的另一边是存在这样一个人在生活。

本想要一直隐藏着自己后遗症,直到大学时遇到林凌谌,他每次见到我都要盯着我的眼睛看好长时间。

有时候觉得自己会带个隐形的面具一辈子,假装自己是很正常的,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讨厌林凌谌,这是我大学第一次入学体检后对他的感觉。虽然他帮了我。

之后的大学生活里,他总是阴魂不散,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他。就像我毕业后在写字楼里做会计,他凭借自学的编程在我们这幢大厦的三十二楼一个团队里做程序员。

男主角似乎是在我右眼中上演一天的生活,他是一个小僧侣,清晨布施,上早课,冥想,劳动或是买冰淇淋。根据他的口型,他每天都会微笑着对遇到的人说“sabaidy”。

那个地方就像是一个行者的乌托邦,是一个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干的人会来的地方。后来我知道那里是Laung Prabang。

Laung Prabang在当地的寓意是梦,我想或许是我做了七年的梦,希望在Laung Prabang是我的梦醒时分。

我坐上当地的to-to三轮车,那是个精瘦的老头子,付钱的时候我们彼此都用蹩脚的英文互相沟通,超级别扭地说出我要到的那个街道:Sisavangvong Road 。

从清早的布施我想或许我能遇见他,右眼看到他穿着衣服端着钵盂排队接受布施。

我从包里拿出一直装着好多盒装巧克力和饼干,虽然不是很尊重,摊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放在每一个经过僧侣的背囊里。

我右眼看到他一步步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感到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直到我的瞳孔逐渐放大,看到另一个瞳孔中的自己,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是一个无远弗届,现在我已到达。

小僧侣笑着对我说:sabaidy。

我也笑着说:sabaidy。

两只眼里涌出泪水,从未如此清晰明了。

我想我可以更勇敢了。

(三)

那个上演了七年的默剧终于结束了,双目流着泪,微笑着走在街上。不停地回应着周围人对我说的sabaidy。

现在我的右眼可以哭,可以和我左眼同步地看到现实的一切。

闲逛发呆和教小僧侣们说着普通话,阳光晃动在我的眼皮上,心上却有小人在跳着舞,灵魂好像受到了某种洗礼。

这是一个治愈系的环境,打算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的我,第二天清早趿拉着拖鞋,端着在民宿中做好的糯米饭在Sisavongvang Road等待布施。

语言不通英文又很烂的我交流靠手势,微笑是这里通用的语言,见面的时候会微笑地说声“sabaidy”。

我正把我做好的事物放到一个小僧侣的斜挎的背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忍不住让我回头,男中音,大概三十分贝。

一个嘴角快要扬到眼角的男孩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Aloha~”

“Aloha~”我说。

夏威夷式地问好,Aloha意思是“再见,欢迎,你好,爱。”这个话我以前只会在同性朋友之间问好。

王小波对李银河说的“你好哇,李银河。”,最好的翻译是“Aloha~liyinhe”。我曾经对朋友说,如果见到喜欢的人,不管他/她知道不知道,一定要鼓起勇气说“Aloha”。

穿梭在一群鲜艳的橙中,伴着清晨最美好的阳光,我们相遇。

我看着林凌谌说,我的双目中全是你,从未如此清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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