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在高中时可是学校里的老大。”

我看着面前这个鬓发已经有些微白的中年男人坐在我面前说出这话，我心里满是怀疑：吹牛吧，怎么可能？但他说话的语气充满了骄傲，看着他额头上的皱纹与脸上的神采，我将信将疑。时间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我们原本模样，可是我真的一点都看不出他在高中时会是老大那一类人。

贰

后来他有了微信，后来我也上了高中，慢慢的我相信了他的话。因为他的高中微信群里同学们依然称他为姬老大，而他也带我去参加过他的高中同学聚会，甚至有人调侃说你可要把你爸老大的位置重新扶起来啊。他的故事慢慢浮现在我的面前，简直就像是一场精彩的青春电影。唯一不同的是电影总会选择在最美好的时光戛然而止，但生活绝不会饶过每一个人，包括他，也包括我。

“我在高中时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学霸。”我估计我说出这话时，许多人肯定也会在心中暗暗地说：吹牛吧！吹牛也不打草稿！

对，没错，我吹牛不打草稿，但学霸这件事情的确是真的。在高中阶段，班里的第一不多说但至少有一半都是我拿下的，甚至有时候甩出第二名几十分的情况都是有的。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一个叱咤风云的老大会培养出来一个安分守己的学霸，这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直到我高中毕业现在在南方的H大中才想明白其实学霸与老大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即使他经常教导我：“我给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但在某种意义上我还是走了他的老路，殊途同归。

叁

他有着一段飞扬跋扈的青春：抽烟、打架、谈恋爱，这些在我眼中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我的青春里接触最多的并不是人而是冰冷的试卷。

他是老大，是全校的老大。他的名字虽然不如雷贯耳，但应该也算得上是“家喻户晓”，出去玩的时候前拥后簇，说一声口渴立马就有人跑去买水，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自己买水喝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买水给别人喝。平时考试的时候总有人给他传纸条，甚至在他毕业之后还有人跑到家里来找他摆平学校里的一些争端。仿佛他就是那个学校的主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界也不过如此。

他有一个完整的智囊团，军师、先锋等职位人员不一而足，有人帮他出谋划策，有人替他鞍前马后。他骄傲的讲着，我痴迷的听着。这何止是老大，简直就是皇帝的生活。哦，不对，没有后宫三千佳丽。但他并不孤独，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挨我爷爷奶奶的打，恐怕就把她带回家里去了。说起来他们那时候高中谈恋爱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据说那个高三理转文为了喜欢的女孩和别人打架的大神去了P大，据说那个在课堂上公开和女朋友接吻的大仙去了F大。

所以……还是那个时候更开放一些？我不明白，但是我只能表示对这些大神、大仙们表示膜拜，请收下我的膝盖。

可是他并不是这样的大神，那年高考他落榜了，但他女朋友考上了大学，他们分开了。他选择了复读，在复读那一年他真的努力了，可是有太多东西不会。第二年高考离最低投档线只差了1分，有些时候你真的不知道命运是不是在作弄你？偏偏就差那么一分，如果当年他多做对了一道选择题，或许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我的存在了。如果第三年他选择继续复读，说不定也就考上了呢？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差一点从此走向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许多人心心念念着如果怎么样就好了，但是生活从来没有如果，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肆

我似乎没有什么故事可讲，因为学霸的生活除了学习有什么可讲的呢？大家注意听，我来给大家讲讲圆锥曲线的舍而不求法或是讲讲数列的裂项相消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恐怕就有人要抽我了。

但是如果青春中除了试卷没有一丝值得回忆的事情那岂不是青春一片灰暗？值得庆幸的是我青春中还是有这么一丝色彩的。

有人说暗恋是最美好的事情，或许是吧，一个人默默地喜欢着另一个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我并不擅长暗恋，更不擅长谈恋爱。有些情感可以深埋心底，但有些情感就算你把它埋入了心底，它依然会冲破所有阻碍，在心灵的土壤上萌芽。

有些喜欢其实一开始自己是并不知道的，直到局外人某天调侃的某句话，你才会突然的发现：我好像喜欢上她了。即使理性再强大，自己还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自主的想要去搭话，不自主的想要去看她，不自主的想要放下所有的高傲。我在那时候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这么卑微，卑微到深埋在地下，然后在自己的心中开出一朵小花。

我会为了她的高兴而快乐、忧愁而悲伤，我会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我会在她生日前准备好礼物，虽然送礼物的时候发现搞错了生日的日期。我确信她知道我喜欢她，因为我可以听到班里的细碎的话语越来越多：“你看，学霸变了欸，学霸是不是喜欢她啊？”我无所谓，反正老子不承认，随便你们怎么说。

可是她的态度让我有所谓，她的冷若冰霜让我心痛，她的若即若离让我迷惘。有时候真的恨不得骂自己一句：“你要不要这么卑微？你就不能做你自己吗？你就不能带着你所有的所有骄傲站在她面前吗？”可是我做不到。我甚至还为她找借口：会不会是高三学习任务太繁重了，毕业就好了。

后来我们真的毕业了，很不幸我的骄傲又在高考的时候跌倒了。我高考考了高中三年来最差的一次，她比我考的好。我去了南方的H大，她选择了Z大。一切自然有了答案：她不喜欢我，只是之前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伍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羡慕我老爸的，至少在高中的时候他有女朋友，而我是单身狗，这种羡慕被他听见了估计要打死我。

高考后他过得很不容易，他去南方打工，带着刚出学校的傲气在社会上碰了无数的壁。他甚至找不到工作，而在当年的广州，没有工作的人是要被当作盲流抓起来的。他在亲戚的介绍下进入了一家工厂里剪线头，生活的艰辛磨灭了他心头所有的骄傲，只有无法言说的苦涩。

后来在社会中慢慢的摸爬滚打，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屈辱，不知道经受了多少苦难，那一张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庞变成了如今我熟悉的鬓发微白的模样。他用饱经沧桑的声音向我讲着他的青春往事，教导着我不要走他的老路。其实我挺想问问他：对于那些放荡不羁的青春，你是否后悔过吗？但是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或许他不会回答，因为这从来都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对他一样，对我一样，对所有人都一样。

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陆

但如今我坐在H大里，却常常回想起高中的时光。这座城市的十月很像那里的五月，那时我抱着厚厚一摞试卷走在打印室与教室之前的林荫小路上，未来离我很近，近到仿佛我一伸手就触碰的到。

我很喜欢一个人坐在东坡湖畔，吹着不知道哪个方向的吹来的海风，打量着时光的模样。其实我和他挺像的，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老大，我曾经是惹人羡慕的学霸，人们把我们捧到天上去，我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鸣得意。等到人群散去，我们重重地摔到地上，爬起来已是血迹斑驳。

我曾以为我走了和他完全相反的两条道路，没想到最后还是殊途同归。或许在青春的这条岔路口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正确或是错误的道路，因为不管选择哪条路，最后青春好像还是被浪费了。那些曾经日夜期盼着未来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灰色的或彩色的，悲伤的或快乐的，已经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永远不会再出现。

一阵微风吹过，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我抬起头来望着天空，这里的天似乎一直都是这么蓝，像童话中的梦境一般让人着迷。其实不管怎样，我一直都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毕竟他培养出了我这么优秀的儿子。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为什么抬起头来眼泪还在向下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