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纠结的事情有三:拨打电话,路遇熟人,拜年敬酒,按理说这些事远远比不上背诵诗文,证明假设,接通电路,粗盐提纯来的复杂。也比不上集体出游,当众演讲,即兴表演场面壮大。可就是这些普通,稀松平常,反复撞见的事,屡屡纠集缠绕着我年少敏感的神经,盘根错节,甩不开,也久不放。
那时候各家各户还都是固定电话,要找小朋友玩,拨出号码后,一定要快速对上几遍,在确定号码无误以前,听筒万万不敢放在耳边,用手擎在离机座不足十公分的地方,生怕窜出陌生而凌厉的回响。嘟,嘟,嘟的频率总是迎合不上狂涨的心跳,故作镇定地深呼吸,再深呼吸,掐算着再响一声我就挂掉,又有些遗憾着真的要挂掉。终于接通时,要找的小朋友恰好应答的概率基本在三分之一。倘若得了这三分之一的宠溺,便在心里为绕过与长辈的例行对话而欣喜若狂。径直问到,"作业写完了么,一会出去不?"仿佛从来没有那些惊心动魄的前戏,我本来就是这样长驱直入,一身利落。
至于路遇熟人,分为师长和同学两类,也会因为是否有爸妈在身边而区别对待。上学时成绩还不算差,怕遇到老师多半是怕老师向爸妈说出那句,孩子挺好就是内向。像是引发了一阵无声的鞭笞,火辣辣。以至于当时的价值观里总觉顽皮是一种可爱,离经叛道是一种荣耀,而我太过普通。这时候越是想在老师和爸妈的面前扭转形象,攀谈几句,就越是无言以对,几番挣扎,涨红了脸,只得作罢。当遇到爸妈的朋友和长辈时,不需多言,叫出长辈的称谓即可获得特权,在一旁安静地听大人寒暄,可我却经常辨别不清,正在思索这个人是叫张大爷妥当还是叫张叔叔讨巧,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打招呼的最佳时机。只能辅之一个腼腆的微笑。心里常常暗自觉得还是阿姨好,发音简单,一视同仁,没那么多说辞。有时候上学的路上看到同学在前面不远处,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总是学不会大声呼喊某人的名字,只得气呼呼追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同学多半会吓一跳,转身嗔怪,我也不搭言,只管下次仍旧这样。
春节时光,大年初一一到,孩子们聚在一起,给长辈们轮圈拜年,我又开始在心里打边鼓。哥哥懂事善言辞,自是比不了,怕就怕妹妹也比我说的好。明明是很亲近的家人,心里满载着祝福,待我紧张地说出那句过年好时偏偏是寡淡的味道,做表情,背台词,应付差事一样。到了饭桌上,总是纠结着该不该敬酒,怎么个顺序敬酒,又该说些什么。其实长辈仍旧把我们当孩子,盼我们快快吃完去玩耍,并不介意,我却往往分析过度,犹豫半晌,饭吃不尽兴,情也没拎清。
柴静在《看见》中写到“一直到长大成人,生活里碰到厉害的人,我就走避,不搭讪、不回嘴、不周旋。只有跟孩子、老人、 弱者呆在一起,我才觉得舒服。读罢真觉得切中要害,又长舒一气,原来厉害的人也都是从不厉害中成长的。我想小时候的自己从来不是讨厌人群,也从来不喜欢孤独,只是疏于找到正确的方式,放下与生俱来的那份不安和在人群中站起身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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