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广东已经十五年了。那一批从事传销的人也都娶妻生子了吧!
我来讲一下亲身经历不愿被熟人知晓的过去。
一、被邀约
每每看到朋友圈的部分微商,每天亢奋的发着一些鸡血类的文字,我都非常的反感,那些话我听的太多了,听的太早了。
我大学毕业时学校还实行分配制,被分配到一家影视公司实习,只是实习期间不发工资,那时候太过高傲不愿做白工,决定转行。
有天打电话给家里,无意中得知表姐在广东中山,我却激动不已,广东啊,那是我梦想的城市,喜欢听南方人讲我听不懂的话,也希望有一天学会一些方言,回到北方讲给他们听。
之后,表姐的电话基本是三天,五天打一个,每一个电话都勾起我想要投奔的欲望,想象着她穿梭在高档办公区里,再对比当时的自己。几次联系后,她同意给我找一份工作,还在电话里和我谈起薪资待遇,提供公寓、免费三餐、月薪2500、双休、早九晚五、午休两个小时。在那个人人只拿四五百工资的年代,我怎能对这些不动心。
我大张旗鼓的请同学朋友吃饭,巴不得所有我认识的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要南下了。
可没多久她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人招满了,我暂时去不了。让我等信儿。一等就是半个月。(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电话叫“邀约”,更是给你希望再给你绝望的通话“技巧”)
最后,决定不打招呼去广东找她,即便去不了她公司,我也能借住那里找份别的工作。毕竟,广东的机会多一些。
妈妈送我去的,我们乘坐48小时的火车,终于看到了棕榈树,进入广东站。
几经中转,我们到了目的地ZS。
表姐亲自接我,很奇怪,她一个运营总监竟带我们坐公交,难不成是这里的交通不好,怕堵车,还是公交车坐着安全, 舒服,不用系安全带?
表姐住的地方是很破旧的民宅,和她所描述的公寓完全不符,她解释说因为不知道我们来,所以没法安排公寓,暂时和她一起住。楼道有一股怪味儿,楼梯上都是蟑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蟑螂这个物种,竟然可以长那么大。每家的门口都摆放着一个香烛碗,不知道用来干嘛。
二、错觉
一进门,一屋子人有男有女,比我大不了几岁。迎面走来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儿,笑起来很美,是我第一次见到江南女子。她很热情介绍自己叫杨宁。那一刻,她也便成了在我身边的“跟进”
她把我带到房间,一张双人床,地上铺着很多被褥,上面放着凉席,我瞅了瞅,也没想太多。可我万万想不到,晚上睡觉时一间房竟可以睡五六个女生,没人睡床,都打地铺,这是为了证明人人平等。
住在这里的人很和睦,男生竟然去收拾屋子、做饭、洗衣服,我像是客人一样拘谨,打开电视却一个台都没有,书架上也都是很多成功学励志类的书。
妈妈回东北那天晚上,家里来了两个男人,姐姐说是特意来给我面试的,受宠若惊,亲自来给我面试?有点不敢相信。
表姐给我介绍一个是宋哥,一个是金哥,都是经理。(宋哥是表姐的亲堂哥)
金哥问我:“你想变成你姐姐这样吗?”我看了看身边的姐,一身黑色修身的职业装,蓝色的领巾,气质短发,想都没想就回答:“想”
接着,他又问:“如果给你一百万,你怎么花”我谦虚的回答:“买房子,孝顺父母”因为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我总不能说买世上最好的化妆品,最漂亮的衣服吧。
他说:“如果你面临的工作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该怎么办?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会坚持下去。”
晚饭后,屋里的所有人围坐一圈,来迎接我的到来。唱歌的、跳舞的、还有一系列的游戏。那晚,玩的很尽兴很开心。
三、梦一场
周一那天,表姐说带我去见部门主任,杨宁陪同一起。
走了很久,又是一个民宅,爬了八楼,里面坐着一个长得还可以的男人,面前茶几上有壶茶和几个杯子,对面就是两个塑料的小方凳。我有点藐视,心想在广东这种大热天的,你身穿长袖西服系领带不热吗?
(第一个见的主任和你说的话叫做“点行业”,就是充当着把你从梦想拉回现实的角色,不,是不切实际的现实。)
他说:“我们的工作可能与你想象的不同”
我说:“是,是不同,那么大的公司,总不至于在民宅办公吧,这得是多大的笑话啊。”
他笑了笑说:“你先了解一下吧。我们所从事的是一项网络直销事业,采用的市场倍增学原理,就如拉面师傅手里的面一样,一变俩,俩变三.....你的表姐就是你的推荐人.....既不合法也不违法.......”
也就是说用钻法律空子的方式,告诉我,他们所从事的是网络销售,是XX体系。购买一份产品3800元就可以加盟,是五级三晋制,ABCDE,当达到A级别的时候就可以拿到180万。
我根本懒得听那些,我所有的幻想在一夜间成为泡沫,表姐是我当时恨的第一人。但我却骂不出口,毕竟我是自己把自己送入虎口的,我活该。
出来后,表姐在回避,而杨宁一直跟着我,寸步不离,每当靠近电话亭时,她就拦在面前,让我再了解了解,这个时候打电话家里会担心,想想也是,也便听从了。倒是没有控制我的人身自由,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恐怖剁手指,拘禁之类的。
回到住的地方,那些人竟然都在家,转念一想,不在家能去哪,原来我刚去的那几天,她们为了营造上班的氛围,都是早出晚归,演戏都得演全套。一张大桌子上,她们都在那里写信,看书,打电话,这是完全不背着我了。
下午又带我去见了一个女的,也是面前一壶水,两个凳子。
(第二场的行话叫“沟通”,这个传销点分A、B、C、D、E五个级别,E是刚加盟的,D是带家家长负责安排住家事务,C级是带家主任,就是每个家里都得有个主任坐镇,B级是经理,A级就是望尘莫及的老总了,就是那个金字塔尖上的人!而负责点行业的通常是D级,然后是一个又一个的C级叫做一沟二沟什么的,最后难搞定的由B来进行)
这个女的主要讲一些当下的局势,所谓的知识面也都是从书上扒下来糊弄我们这等傻民的,谈的各类经济我完全不懂,几乎要昏昏欲睡。
晚饭的伙食也变了,再不是鲫鱼汤,西红柿炒鸡蛋。而是难以下咽的青菜,原来,那几天奢侈的饭菜都是为了迎接我这个新人准备。
当天晚上,我偷偷把东西收拾起来,在洗手间写了一张字条,想要连夜离开,又害怕露宿街头。何况,银行卡早就被我亲爱的妈妈以怕我乱花钱为由,主动交到姐姐手里了。
周二早晨,去了第三个民宅,也就是第三场沟通,主要针对我个人来讲,打感情牌,说很多与我父母有关,并为我做一些长远规划,让我认清自己,心疼父母,所以必须要努力赚钱,怎么赚钱?加入这个行业。
下午是第四场的沟通,就开始骂了,这个骂就是骂醒你,以外人的角度来激励你奋进,必须自己有能力才能让父母过更好的生活,比如没有钱父母病了怎么办?没有钱人就贫瘠等等这类刺激性的言语,最后再收个尾,和你聊一些家常,聊一下她们的经历,经历大多数是曲折的,真假不得而知。
连续很多天的见主任。
我仍然无动于衷,只是想寻找机会给家里打电话。后来,表姐又带我去了一个家,那里有很多人,每个人都坐着塑料凳子,我在最后一排坐着,前面就有人唱歌,用手里的笔,或者是拳头当做麦克风,自我陶醉的唱着。她们都很年轻,穿着也并不土,而且很多人都是大学毕业,或者是当兵专业,来自城市的居多。
这个活动叫做“讲课”,主讲人都是在这个行业做得级别比较高的,参加的人都是刚了解这个行业,还没有加盟,或者稍微有“反差”的人。大概是最后一招了,以情感留人。
哦对了,每天早晨她们都有早课,会讲一些规章制度和生活经营管理十八条,记得最深的是不准在这个体系里谈情说爱,不准饮酒吸烟,其他的记不住。(而我却遇到众多偷偷谈情说爱的,以后再讲)
早饭都是咸菜粥。煮鸡蛋只有在过生日那天才会吃到。
晚饭后,她们会坐在一起开会,聊一下当天的邀约情况,打了多少电话、有多少人有意向要来、并解答没有意向的该如何刺激。好嘛,她们从来不避忌我,或许是因为我那个表姐级别很高吧,期间有个男孩子过来看我,和我聊天,我不认识他,但是他说我若加盟了就是我的旁支点,也就是我表姐的另一个业务员。
有天下午,杨宁突然要带我出去交流,就是去别的家做客,与她们不是一个线的。那时,我才知道整个城市已经遍布了她们的同行。
四、又一个伤心的人
回来时,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原来,和我当初去时一样,要营造一个上班的样子。果然,晚上的伙食也提高了,饭后活动模式与我那天也相同,唯一不同的是,有人刻意在我面前阻碍我与那女孩接近。
从事传销的人,每个月就要换一个新的住处。简单的带好自己随身物品和被褥就行了,房子不换只换住在里面的人。因为有人带新人,就得换一个没有新人的地方,再把反差不大的人隔离。
大概一周吧,我算是很难搞定的了,从不表态。
姐姐拿我没办法,又怕我回东北乱说(她们的说法是破坏市场,表姐再无法邀约其他人)只好容我长住。
从事传销的人,她们在打电话的过程中,会开免提,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电话稿,而与之对话的人物性格,从事职业等早被大家分析过了,会投其所好的预备电话稿。还会有人一直在你身边拿着小本,如果通话内容超出电话稿的范围,那个人就会在本上写一些内容,临时发挥的,说白了就是不让你露出破绽。
见过一个女生,打电话给别人时,那个人大概有些质疑,她立即拿起手中的计算器,按着上面的数字,意思是假装在用电脑打资料。
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经历,或许是因为表姐级别高的原因,我并没有受到太过分的强制,除了身边24小时有人外,没有挨过打骂,也没有威胁恐吓过。
十五年了,有些久远,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家长现在都知道了吗?她们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
五、折磨
在广东那高消费的地方,每人每月的生活费只需要二三百元就包括了吃住用度。她们每天下午去市场买菜,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从商贩那里捡菜,不要的西红柿,大白菜。
在那期间,我亲眼看到有人因抗拒,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求把门打开。亲眼看到有人趁大家午睡时,拿着毛巾被单系在一起,顺着洗手间的窗户爬下去,跳下去。亲眼见到警察查房被带走做笔录的。亲眼看到一大帮人围在一起吃饺子(因为有人加盟)被邻居举报后一走而空的。
时间太久了,凭借根植在心底的记忆,想起了这些,如果哪天再想起什么接着补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