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大朵大朵的乌云盖在灰的发紫的天空上,盖不到的地方就翻卷着裸露出来,一片黑,一片灰,零零散散又落了些紫。看上去不禁让人想到袒露着乳房给孩子喂奶的母亲,再一偏头,似乎也像是多年守寡面带怨气的妇人。
老人们常说一扇门里一个故事。 那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大抵是有些沉闷破旧的,就像眼前的这扇充斥着岁月霉味的木头门。
长年日晒风吹,木头门上早已钻出了好些个窟窿,窟窿的外边是暗黄的木材纹路,窟窿的里边是深棕色的潮湿柔软的木屑,顽皮的孩子总爱用发黑的手指伸进窟窿里去扣拨那潮湿柔软的木屑,使得这些个窟窿远远望去倒像是脱落了眼球的眼眶。
山里的风很是猛烈,此时正一下又一下鞭打着破旧的木门,在这一鞭一鞭的抽打中,木门像是发了狂的疯子般撞向贴满旧报纸的石灰墙。 哐当,哐当,恼人的噪声一旦有了特定的节奏,也变得没那么讨人厌了。
井生挥着蒲扇的右手没有停歇,只微微转头伸长了脖颈望向房内,恍惚中他似乎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皱了皱眉头,当然,这只是错觉,这么多年来,井生从没见过妻子皱过眉头,即使病痛发作时,即使吞下一碗碗刺鼻的中药时,妻子都从未眉头。
井生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却仍是直起了身子。坐久的原因吧?起身的一瞬间,井生感到一阵眩晕伴着恶心涌了上来,他那握紧扇子的右手一把撑在了水泥灶台上。
哐当,哐当,木头门又撞击了两下子石灰墙,井生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便提着扇子趿拉着棉鞋的走向门口,一把关上了暗黄潮湿的木头门,挡住了门外的呼啸的狂风。木头门阖上的一瞬间,屋内的中药味便肆无忌惮的侵占了每一处领地。
又回到炉子旁,井生大力的扇了两下扇子,炉内的火焰一下子忽闪的亮了起来,很快却又暗淡下去。炉子上的药罐此时正往外喷吐着水汽,看上去倒像是女人红唇间吐出的烟圈,虽然井生这辈子只见过一次女人抽烟,那是年轻时路过一家发廊时候见到的,女人性感的嘴唇和曼妙的身姿在烟圈中若隐若现,吓得井生一路跑回了家。井生记得,那时候一颗心怕跳的快要蹦出胸腔,莫名的恐惧包裹着自己,井生像被恶魔追赶般拼命狂奔着,直到打开门见到那个穿着围裙等自己的妻子时,井生的一颗心才算是得以平静。
事后,井生一直没能明白那晚究竟为何那般害怕的狂奔,只是每每想到这件事便觉得有些好笑。
井生走到橱柜前,从里掏出一只蓝底印花瓷碗,又将毛巾对折再对折后包上了药罐柄,黑色的中药在瓷碗中慢慢充满,映出了井生拉碴的胡子和红肿的双眼。黄黑皴裂的右手拖着瓷碗,趿拉着棉鞋,面无表情的走进了房间,井生空出的那只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绣花枕头靠在了床板上,随后又扶起了床上的妻子。这是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高高的颧骨,一头枯发早已发了白,眼眶深陷处掀着一半眼皮,若不是胸口处那微不可见的起伏,到叫人误以为这不过是一具还来不及腐烂的尸体罢了。
将妻子扶正后,井生左手拿着汤勺一下一下晃动着药汤,自己的那张脸也在这一下一下的晃荡中散了个七零八碎。
整个房间安静的有些诡异,只有那汤勺与瓷碗碰撞发出的声音,砰,砰,砰,这样的频率,这样的声音,让井生很是烦躁,他宁愿听木门撞击石墙的声音也不愿意听这鬼声音,总教他想起从前考试时,老师从家中带来计时的大挂钟。井生舀起一勺汤药靠近嘴唇碰了碰后才推到了妻子的嘴边,杂乱的胡茬上立马变得湿漉漉的,连带着舌尖似乎也有许苦味袭来。
这边井生的勺子还没缩回来,送进妻子嘴里的汤药全数沿着嘴角淌下,在那床灰沉沉的棉被上映出一朵暗棕色的花来。井生盯着那朵花愣了愣后又舀起一勺送去,先前的那朵花旁立马又绽放了一朵。
井生依然没什么表情,自从妻子病重后,井生的脸部肌肉似乎也萎缩了。妻子一直都是配合各种治疗,今日看来是真的不愿意喝下这碗汤药。井生抬起左手用满是老茧的指腹拭去了妻子嘴角残留的药渣,又将瓷碗放在了床头柜上,放下时右手有些许颤抖,一个不当心打碎了桌上的玻璃杯。
玻璃摔碎的声音把井生吓了一跳,井生的心猛烈的跳了起来,就像是那晚从发廊逃走的那次一样。井生抬头望向了半掀着眼皮无力动弹的妻子,却并没能因此缓解心中的恐惧,反倒是让这股恐惧变得愈发的膨胀。
此时窗外的天已经很是阴沉了,风吹的窗子瑟瑟发抖。井生从箱子底下抽了件厚实的大衣为妻子穿上,遂又给她戴上了帽子围巾,这么一来,瘦弱的妻子裹得严严实实,到似乎多了些人气。井生看着缩在大衣里的妻子,许久许久才说道:”走,带你出去耍,好不好。“说完,一把将妻子背上了背。
一开门,强劲的风就扇在了脸上,井生顶着东风走了出去,他就绕着着不大的村庄一圈一圈的转着,风仍是肆无忌惮的呼啸着。
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背了捆柴火快步往家赶,路过井生时说了句:”叔,要下雨啦!快些回吧!“井生走了好几步才意识到刚才似乎有人同自己说话。又顶着狂风转过身去说道:”哎,好,好。“
背柴的少年此时只留下了极淡的背影,井生就像看不见般,只是喃喃的说着”好,下雨,好,回,好。“井生迈着吃力的步伐正欲往回走时,背上的妻子突然间断断续续的哼起了极弱的曲调,井生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难忘今宵,尽管妻子的声音低得像是幻听,尽管这调子很是不连贯,可井生知道这是妻子曾经最爱的歌谣--难忘今宵,从前,每次心情愉悦时,妻子总爱自顾自哼着这支曲调。
”你喜欢,啊,不回了,不回了,再耍会。“井生的声音沙哑颤抖,喉咙处烧的慌,心跳的也愈发的猛烈。
井生转过身去又迎着风走着,又围着村庄饶了一圈后,天已经是阴的开始发黑,路上一个人影也找不见,就连家家户户门口的竹竿也上没有了花花绿绿的晾晒衣物。
风还在吹着,把妻子的曲调吹的有些远了,那些个零碎的曲调愈发的微弱了,最终吹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井生的耳边只剩下了风声,背上的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没有了微弱的鼻息传来,井生感到脖颈处有些发冷。
井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最终双手紧紧的拖着身上的人,用力抬了抬腰身,让妻子又一次靠近了肩头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井生依然背着背上的人绕着村子转圈,一圈又一圈。
雨开始倾泻下来,淅淅沥沥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之间,将井生走过的每一步脚印都淋了去,此时若有人从家中探出头来,一定会发现,连绵的细雨下,一个男人正背着一个女人绕着村庄一圈一圈又一圈,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人们甚至无法得知那顺着眼角躺下的雨水中是否夹杂了泪水。
【性格温和的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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