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随父练字,初学汉隶和小篆,常遇到“窗”字的异体字: “牕”、“窻”,印象深刻的是窗字有“心”。父亲说,古人想表示,窗是房子的心灵。于是,我就认识了这个“窗”字。
读古诗时,我常读到关于“窗”的美好诗句。我在“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读到爱情;也在“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读到乡思;读到《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的《秋窗风雨夕》有句“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我仿佛触碰到少女冰洁的诗心,不禁黯然神伤。而后,我才豁然省悟,古人这个 “窻”字,想表示的是窗下有颗明亮的心,是爱心,也是诗心。
宋人洪迈在《夷坚志》提到“高堂素壁;无舒卷之劳;明窗净几;有坐卧之安”。“窗明几净”,是一种内心的精简。可以家徒四壁,但案几窗户是必须洁净的。窗如眼睛,带领心灵进入诗境世界。晨起,轻烟晓暝,入夜,则江潭落月。霁雨后,山抹微云,近午天,又云淡风轻,而远处的芳草迷烟,江潭竹桃,随着四时变化,倒映出无尽风景。一个明窗,宛如天地的镜子,映衬着内心的悲欢离合,静观着时光的流转不息。当人在窗前静坐省思,看着天地气象万千,繁杂的内心也渐渐平复沉静。故古人造字,窗下有心,乃见小窗亦有无尽的真意在。
儿时,父亲在庭院栽了一棵刺桐树。刺桐树就在我的窗外,我看着它从一株树苗,变成一棵大树。春天花开,我们采摘着殷红的刺桐花;冬天叶落,鸟儿停歇在光秃秃的枝头上。从这扇窗,我看到奶奶从田里归来,也看到父亲灌溉菜田的背影。
从二年级的暑假起,父亲开始陪我练字。从握笔姿态到笔画结构,父亲在一旁为我折纸倒墨,引导我耐心地对照字帖写,写完后,又指正一遍。大多数时间,他就静静地站在我身后。当我写累了,抬起头,就与窗外庭院的景致静默相对。我喜欢这扇窗,夏日午后,窗外的树影摇曳;明月秋夜,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是星辰和风。
窗前的刺桐几度花开花落。成长记忆中,多少人世风景,都从这扇小窗呈现而来。又过了很多年,那些曾伴着我长大的亲人们,有的已经离开人世。打开窗子,父亲在菜园穿梭的身影,已沉没在无边的回忆中。如今,老屋也拆了重建,然而,关于窗子的美好理想,已经深深根植在我心中。我憧憬未来有一扇小窗,窗前种有几株青竹,再种一棵龙眼树或枇杷树,临窗有书可读,伏案有帖可赏,可以听雨,可以赏月。我想回到窗中时光,人世间静美如花,日光暖暖洒进房间,窗外绿荫斑驳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