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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佳,看没看到我那张国际学院的门禁卡?”朱诺寻遍了宿舍的每个角落,话音未落便一脚跨进阳台,对晾晒的衣服“上下其手”。“小到一张卡片,都是有灵性的。你一个月抛弃它两回了,不懂得珍惜,它不藏起来就怪了。”米佳斜了她一眼,“你别找了行吗,这半天跟个马达一样,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金牛座啊?等你用不着的时候它自然就跑出来了。”朱诺叉起腰准备好好跟米佳理论一番,突然眼光扫到了什么,“啊!”,“天哪!”。两声刺耳的尖叫成功把米佳吸引了过去。
只见阳台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只芥黄色的帆布袋。昨天下了一场急雨不慎将它打湿,朱诺悉心将袋子摆放在阳台的置物架晾干,但诡异的是,袋子的正面被生生划破了,一条拃把长的疤痕醒目异常,蜿蜒盘旋。“像我小时候见过的死蛇——过山峰”,米佳自言自语道。“这是联名款,联名款啊,你知道我费多大力气才得到的!”朱诺瘫坐下来,“昨晚我铺开它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我敢保证……”米佳仔细查看了面目全非的受害者,“这道口子乍看之下像是被树枝之类挂破的,不过挂到的瞬间就算反射弧再长也能感觉得到吧,而且怪就怪在,这破损的边缘出奇地整齐。”朱诺抿着嘴,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你的意思是被人割破的?谁干的,太缺德了,我要报告宿管!”“宿管?福尔摩斯来了都挠头。”“那我的纳西妲就白白牺牲了?”“你的帆布袋甚至有个名字??昨晚咱们仨在隔壁宿舍看电影,霄霄大概率去了英语社团,其他谁进来过还真的不好说,不过整条走廊都知道你极爱达西,不对,是‘纳西妲’,这……”
“瞧啥呢这么入神?吃饭都不积极了。”蓝林倚着门框打量着朱诺和米佳,两只手指夹着一张卡片晃来晃去。见两人没反应,蓝林歪着头提高了嗓门“说吧,怎么感谢我,某人日思夜想的宝贝被我捡到了!”“是我的门禁卡,你在哪找着的?”朱诺这才疾步去抓蓝林手里的卡片。“就在咱宿舍门口啊,我一拐进走廊就看见它孤零零在那儿趴着,你俩没事吧,骑驴找马。尤其是你,朱诺,有时候低下您高贵的头颅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哦。”蓝林哼着小调串门去了。“米佳,门口咱俩来回找了三遍,对吧……”
学生2号餐厅,朱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国际学院是学校的国外留学生学院,朱诺向教她雅思的薇薇安软磨硬泡了将近一个学期,才破例给她办了一张。持有这张门禁卡便能够畅通无阻进出国际学院,可以参加本校以及合作办学的留学生会组织的诸如学术交流会、研讨餐会,甚至私人举办的生日趴等活动。朱诺还在苦思冥想这卡丢的蹊跷。“好啦好啦,抬头纹都够夹死蚊子的了!最近我看你神经衰弱的厉害,是不是考试太拼了?羡慕霄霄啊,听说综合成绩排名第一,学院唯一公派留学的名额妥妥花落人家了。终于理解我妈了,别人家的孩子就是香!”米佳酸了一把。
“实锤了吧,还不承认王院长是你舅?成绩还没出、名单还没最终确定,你又知道了?”同坐一张桌子的张一南呛了一句。“张一南,你!”米佳平常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这会儿竟然急的脸颊绯红。“霄霄,你们宿舍的那个霄霄?”张一南见她要发飙,战术式埋下头假装喝汤,“在贫困生名单上见过她,有印象,家里条件特别差,那我肯定是看错了。”“什么看错了,你看人家长的漂亮别想乱来啊,眼光高着呢,你根本不是人家的菜!”米佳瞪着张一南。“姐姐,我比窦娥还冤啊!我们寝室大飞瞧见她情人节还在焚膏继晷地上自习,这种类型跟我天生互斥!鄙人有自知之明拎得清的好吧?”张一南是文学社的,好显摆成语。“那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我昨天看到她去国际学院了,听说当时里面正在举办一个小范围研讨会,没有门禁卡的人想要参加肯定得付费,我有个校外的朋友就掏钱进的,反正我是承担不起。所以我看错了,她怎么可能去那儿?”张一南提溜着篮球起身,留下朱诺和米佳面面相觑,眼神中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求真楼阶梯教室,还没到上课时间,蓝林拖着腮,望着窗外发呆。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走过,是路霄霄。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纯净的脸庞上,映衬出柔和的轮廓。蓝林心中感叹,她真是白的会发光啊!其实蓝林并不比路霄霄差,两个人属于气质迥异的美,蓝林甜美可人小家碧玉,路霄霄则温婉大气秀丽端庄。后面有人叫住了霄霄,原来是贠东君。两人并肩前行,蝉鸣声声悦耳,画面宁静而美好。
“冷战还没结束?”朱诺沿着蓝林远眺的方向看过去,“她的人生就是一部大女主传奇,从男一到男配,全都像中蛊夺舍了一样喜欢她。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哇呀呀。”“你又哪根筋搭错了,一个班的顺路一起回教室也能让你诗兴大发。”蓝林嘴上嗔怪朱诺,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校草贠东君是蓝林的正牌男友,前两天两人闹了点小别扭,谁也不理谁了。蓝林脸上冷漠,心里却直打鼓,“从来没有超过一天,他就会来找我和好,现在已经过了四天零5个小时,到底什么意思!”“别怪姐们儿没提醒你,没有拆不散的情侣,只有不努力的碧池。”朱诺面无表情地涂着指甲。
两天后,楼道里,蓝林死死盯着霄霄,眼睛布满了血丝。“蓝林,怎么了,什么事不能在寝室说吗?你最近的状态,说不上哪不对,用不用我陪你去医院看看?”霄霄伸手想扶蓝林,她在发抖。“你才有病!”蓝林几乎咆哮着,“三年多了,霄霄,我真心拿你当朋友,心疼你,事事处处记挂你,送你裙子请你吃饭我会绞尽脑汁琢磨理由,小心翼翼维护你的自尊心!上周你美工刀丢了,我眼睛都没眨一下,把新买的Knipex送给你……霄霄,天底下那么多优秀的男生,为什么偏偏抢贠东君?你就那么不甘寂寞?!”蓝林捂着脸坐在台阶上,持续亢奋的情绪输出让她不得不大口呼吸。“蓝林,你误会了。迎新活动学院选了他和我当主持人,我们只是对稿子。”“他昨天跟我提分手了,你跟我说你们只是对稿子?”“分手?我真的不……”“够了别再装了!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去把头发剃光!我就信你。”“蓝林,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都说了与我无关!”“好,你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蓝林脑海里瞬间浮现昨日的情景:她想找贠东君问个明白,当她来到排练室门前,贠东君就那样站在窗边,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棱角分明的脸庞,亚麻色的头发,宛如画卷。一旁的女孩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脸上的眼镜压歪了,他细心地将女孩的眼镜轻轻取下,折好放在旁边。他的动作无比温柔,一帧一帧。蓝林看清了女孩的长相,脑子“轰”地一声,整个人都凝固住了。是霄霄。也许在常人看来,这仅仅是同学之间一个稀松平常的举手之劳。但蓝林气恼,伤心,愤愤不平。因为她知道,贠东君从未像这样无微不至的守护自己。她试图从回忆里找证据,哪怕一个相似的瞬间也好……贠东君啊贠东君,你说你不善表达爱意,我以为你天生性格如此,总是喊你“木头疙瘩”。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木头疙瘩”是自我安慰的幌子,狠狠地羞辱我、鞭挞我。
蓝林像被抽干了力气,佝偻着背拽开楼梯间的门,刺眼的灯光喷涌进来,她恍惚中看到一堵黑色的墙——原来是不知何时聚集的免费“听”戏的人山人海。挤在前面的朱诺和米佳先是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搀扶蓝林。“你听到了吗?美工刀。”水房里米佳轻声问朱诺,两人心事重重……
第二天午后,校园行舟路的一隅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学生们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目光一致投向长椅上坐着的一人。远远望去似是一个清瘦的男孩,走近才发现那是蓝林,她剃光了长发!她直勾勾地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偶尔滑过的风不经意间已吹的她泪流满面,她捡起一片伞榕的叶子,放在影子胸口的位置,像一个人有了心。这场闹剧最终以辅导员带走了蓝林而落幕。
日子如流水般悄然逝去,无声无息却留下了痕迹。一天傍晚,教辅楼办公室,霄霄端坐在沙发的角落,静静地等待辅导员到来。早上班长通知她下午过来一趟,霄霄大致能猜得到是什么事。公派留学的选拔异常激烈,她排名第一,而且在念高中时就入了党,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她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想起了过世的妈妈,她问妈妈自己加倍努力能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人,妈妈说她不懂,但是电视剧里那个笑星说了,“没用的,注定的”……脚步声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郝老师姗姗来迟,大步流星径直坐到工位,余光瞟了一眼霄霄。
“老师好。”霄霄礼貌地打招呼。“我们专业的综合成绩公示出来了,想必你也看了。”郝老师冷冷地说。霄霄微微点了点头,“已经看到了老师”。“我业务工作忙,开门见山跟你说了。经学院研究决定,你现在需要提交一个材料,手写,按手印。”郝老师语速很快,顺手递过来一张白纸。“好的老师,什么内容的材料?”“自愿放弃公派留学说明。”“什么???我没听清……”霄霄声线在颤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郝老师不屑地瞪着霄霄,用力靠了靠椅背。“自成绩公示一周以来,学院收到了铺天盖地的举报,无一例外是关于你的。甚至学院全体女生签署了联名书,坚决反对推荐你。”郝老师的语气夹带着丝丝戏谑。“为……为什么?”霄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咬紧嘴唇攥紧双手,这个“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的谁。“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在这里再复述一遍难堪的是你自己。”“我不清楚!”霄霄按捺不住崩溃的情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郝老师从右手边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夹塞给霄霄,“你自己看吧,这是整理后的举报内容和佐证,以及学院的调查情况。”霄霄鼓足勇气打开,原本最为熟悉的汉字在那一刻变得晦涩难懂,咬牙切齿的痛斥、密密麻麻的签名像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的心终于死了。郝老师翘起二郎腿,抿了一口茶水,“崇德自强,这是当初印在你录取通知书上的校训。学习再好,德不配位则一切归零。本来评审已经通过推荐你,出了这档子事,还得重新走程序,放弃说明是必不可少的,蝴蝶效应,真是麻烦。”霄霄不言不语,只是失神地注视着前方默默垂泪。
郝老师干咳了两声,“学院也有学院的难处,这算是近年来较大的舆情了,总要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和处理结果。学院煞费苦心反复研究,就是为了把对你个人的影响降到最低,你要体谅学院的良苦用心呀!不要有心理负担,真正步入社会以后你就会发现这根本不算个事,你还可以自己考嘛!你的学习能力大家还是认可的,千万不要学那个褚今今……”褚今今是对面师大的学生,几个月前不知什么原因跳楼了,所幸抢救了过来。郝老师想尽快结束任务,又怕“今今事件”上演到自己头上,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此时传来校园广播站朗诵《离骚》的阵阵声响,“……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多年后,市郊的小山上,微雨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霄霄任由雨水打湿头发,仿佛洗净了一身尘埃,洗去了一切烦恼。这些年她每周都会来到这里,审视山下的陌生人向着未知的迷途前行。她转身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那双眼睛也正凝视着她,四目相对。“好久不见。”霄霄的脸隐藏在晦暗的山角,有风吹来,明明灭灭。“我知道当年是你。去年偶然邂逅贠东君,给我看了匿名信息,尽管变换了口吻,我依然确信是你。你是一位优秀的导演,还有演员。”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B第一眼便认定了A是她的莫逆之交,直到有一天,A无意中谈到,‘无论曾经多么熟悉的两个人,即使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又如何,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都将成为陌生人。我不允许自己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关系上。’”那双眼睛湿润了。“这话听着熟悉吗?在这段关系中,A只当B是交浅言深的跳梁小丑,B就这么贱吗?A从未热烈回应任何人的示好,一贯表现的冷静、理智,说白了就是冷漠自私!B想请A品尝失去的滋味!后来,B自导自演了两场戏,将矛头引向A。巧合的是,B在同一时间发现了C鲜为人知的秘密,C竟然需要长期服用帕罗西汀。药吃尽了,C忙于缝补爱情迟迟不肯补充,很快产生了戒断反应。C如火山喷发前那样焦躁不安,她声嘶力竭地找A对峙,甚至削去了长发。”那双眼睛幽暗下来。“B注册了新的账号,告诉C的男友她服药的事实,那男人果然渣,当机立断选择了分手。C不明所以,把这笔账记到A的头上……”那双眼睛迎着霄霄望穿过去。
“那其他的人呢,32个人的签名……”霄霄以为自己释怀了,殊不知无数个日夜全都在自我麻醉。“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A太出色了,当旭日东升时,天涯海角的每一束光都显得黯淡无比。人们喜欢拜神,却不喜欢神下凡。A恐怕想不到,签名事件B甚至都没有参与。策划推动的,是那些被迫避其锋芒躲在阴暗处窥视的萤火虫们!呵。呵。呵。”那双眼睛微微合上,仰起头沉吟道,“我以为A不会放弃。”霄霄一怔,“对,那时我一刻也没想过放弃。直到郝告诉我,学院会尽快和父母沟通。我毫不犹豫写了材料,逃了出来。”霄霄顿了顿,长长呼了一口气,“你刚才把A比作太阳,讽刺的是,A的原生家庭却永远见不得光……”霄霄仔细整理了丝巾,将脖子上的血痕遮盖好,从容地向山下走去,忽然背后传来呼喊,“你不想知道名额最后给了谁吗?是米佳!王劲川不是她舅,是她现在的老公!我们都错了,错了……”
青春如梦缠绵了时光,岁月沧桑黯淡了流年。那些明灭相随的成长的秘密,都在这一季里化作一缕袅袅云烟,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