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说，世道变坏了。
他们说你看，大约也就是二、三十年前，小孩可以自己上下学。传闻中的恶性世界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多。
每每放了学，弄堂里回荡的是小孩们呼朋引伴的声音。如果有哪个小孩的父母经常不放他/她下来玩，那这小孩在圈子里的地位通常就会比较低。
但大家通常也都愿意带着他，便聚拢到了他家窗下，齐齐大声高喊小孩的名字——直喊到这家的大人气血上头：“烦死了，你出去玩去吧！”
以前的学校，在记忆中似乎也是比较好的。
一年级的新生，刚刚从幼儿园的环境里脱身出来，还有一些不太能适应乖乖坐着听课的模式。这边厢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那边就有一个座位靠近门的小孩，眼睛紧紧盯着操场的孩子们。然后他跑了出去，融入了上体育课的那一群。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压力，小孩对于自己“还在上课”这件事浑然不觉。
现在呢，自然是不会再有这样的小孩子了。
在送入小学之前，每个小孩都已经被打磨完工了，剩下来抛光的工作，交给学校。
在过去的时光里加上了滤镜，样样是好的。
最近几年，通讯发达，自媒体发展迅速，大家得以知晓了许多在过去并不会被披露的事。
比如现在我们知道，黑心幼儿园的数量比大家想象中多。“三原色”幼儿园的神秘针筒事件、携程亲子园的芥末事件等等。
于是感慨，世道变化、人心不古。
在携程亲子园家长声讨园方的视频里，一位年轻的妈妈声泪俱下，诉说着自己对园方曾经的信任，以及她女儿遭到的虐待。
等一下，人世间这样坏，你们真的是第一天知道吗？
关于幼儿园的事情，大人们以为我不记得，但是我的记忆开始得很早。
那些用冷水浇孩子、用脚踢孩子的头、将孩子关到橱柜里惩罚、因为家长晚接就把孩子关厕所恐吓......种种的事情，我全都记得。
请大家记住，这些，在过去那些传统的幼儿园，是常态。
我曾经听一位在幼儿园做事的长辈说，他们甚至会让小孩一整天都拿着一个痰盂托在自己屁股下面，小孩拉屎了就拿扫帚一类的物什扫一扫下体，算是清洁过了。
所以我倒不觉得世道变坏，相反，倒是觉得现在，更新了教育理念，有更多的幼儿园更尊重小孩了。
而家长对那些仍以“传统”方式管教小孩的幼儿园的愤慨，也说明了时代的进步。
因为当年，当我跟我的家长说老师踢我头、把我关在壁橱里时，他们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几十年后再提及，他们说老师要管那么多小孩，有一些极端手段“也挺正常的”。
我们这一代人，虽然说是独生子女，但父母双职工居多，所以大家都是在集体养育的环境中走过来的，在“家”以外的环境里，颇有一种适者生存的意思在里头。
而当年多数父母都不清楚性教育这回事，因此也苦了一些小姑娘们。
我疑心现在许多人都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在少年时期也曾经面对过那种罪恶。又或者是不想提起，仍有一种羞耻感。
小学时我们有一位男体育老师，在班级里认了几个干女儿。其中有一个小姑娘自幼跳舞，盘靓条顺，每次上课要被他亲一遍全身。
初中时候上学会乘一辆公交车，那辆车上有一个男人，总是会站到女学生身边，上下其手。我和同乘这辆车的几个同学对过，大家都碰见过这人。
还有路上的那些，比如走到你边上故意撞你的老头、又比如车上装作不在意悄悄摸你手的乘客。
以及，不要以为你是男生就可以逃过一劫。华二名师就曾经性侵过男生，其他学校也有这种现象。
可是，等到了成年，这些人忽然都消失了。人是恃强凌弱的动物，这是当然。
在学校这种环境里，一些人自以为获得了权力，最易滋生罪恶。前两年的电影《聚焦》（Spotlight），讲一桩惊天丑闻，由一起牧师性侵孩子事件引发，最后发现这是教会内部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
我国如果要拍一部类似的，可能得在中小学里仔细挖一挖，一定会有故事的。
所以你看，世道没有更坏。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残酷和黑暗啊，是长大了，都忘记了吗？
是的，据说记忆，还真的具有选择性，它的细节会被修正，也会产生遗漏。
从本质上来说，回忆一件事，需要从记忆中召唤被编码过的经历，这个时候可能会增添和减少一些细节，甚至会改变故事的基调和终点。最后重组后的故事再被储存起来，覆盖之前的内容。
这就难怪有相当一部分人“集体失忆”了。
